自建康到玄城,路途並不太遠,卻也有個百來里路。
周皖與陶宇元當下購了兩匹馬,一路疾馳,策馬狂奔,踏土路,過荒野,直赴玄城。
然而——
玄城在江湖上頗有名氣,暗線衆多,若是隨隨便便就向人問路,未免會引起他們注意。故此這二人明察暗訪,繞了好幾個圈子,這才近了玄城。
只是近了。
這一天他們到了小河村。小河村是個距離玄城僅有十幾里路的普普通通的村子。周皖和陶宇元本不想在此地滯留太久,怎奈何馬非千里馬,偏偏到這兒就嘶鳴着跪倒在地。
陶宇元心急如焚,周皖亦着急得緊。可眼看天色已晚,這小村莊裡又怎能有幾匹能借出去的好馬?
"今晚且再此住下吧,想來他們倆人帶着嬿兒和小六子,腳程可快不起來。我們若到得早了,闖進去只怕沒有證據,還得被他們打出來。"陶宇元突然熄了脾氣,開始冷靜思考。
"咱們一路走過來,光顧着問去玄城的路,忘了問玄城的人都是怎樣的。"周皖補了一句。
"搶人的人,自然都不是好東西。"陶宇元咬牙切齒。
"我說的不是品行,而是他們的功夫。"周皖心裡可沒底,他畢竟沒親自和寸步閣的人交過手——況且他父親的去世,也與寸步閣有關。"話是如此說,咱們先找個戶人家或店鋪借宿吧。"
小河村裡倒是有一家客棧:小河客棧。
客棧很小,只有三間客房,但是很乾淨。店主是個守寡的姑娘,年紀大概二十來歲,名叫桑葚。她頗爲精明能幹,帶着個八歲的孩子也能經營客棧。
"看到桑姑娘和那個孩子……不由自主就想到了嬿兒和小六子。"陶宇元待桑葚回了後院,低聲嘆息。
"陶兄,玄城不明不白地劫人,嬿兒姑娘似也沒什麼背景,恐怕是他們突然起意。既是這樣,我們有理在先,江湖人必定也向着我們,寸步閣是大幫派,到底也處於江湖——也就是說,嬿兒姑娘和小六子應該沒有危險。"
"誰知道呢——不如我們去問問桑姑娘?"陶宇元放下筷子。"倒也是個辦法,問問她這玄城是個怎樣的地方,都有些什麼樣的人,當我們是初涉江湖的年輕人想要知道些事情罷。"
"玄城?"桑葚眨眨眼,"那是個守衛森嚴的城,是寸步閣的主城。聽說寸步閣在江湖上的名聲並不太好,但是他們中的幾位很和善。"
"那幾位是?"陶宇元追問。
"去年有山賊搗亂,那山賊的頭頭厲害得很,長老沒了辦法,就向周圍村子求助,半路上碰見了寸步閣的先生。那位先生聽了事情經過,立刻打包票要幫我們。後來他從玄城派來幾位先生,幫我們趕走了山賊。"
"原來如此……那位先生的姓名……可否告知?"周皖心想這人既然和善至此,必能幫他們通報城主,請求放人。
"不知道。"桑葚很遺憾地說着,把晾衣杆上的毛巾收了下來,"如果二位能見到他……請替我們小河村向他老人家道謝。"
陶宇元和周皖對視一眼,應道:"那是自然。""那麼……桑姑娘知道寸步閣玄城的功夫都是怎樣的嗎?"陶宇元還是問了一句。
"小女子並不會武功,但是聽說玄城的閣主和三大高手都精通赤氣功夫。"
"還是赤氣啊……多謝姑娘告知。"
第二天,他們去看那兩匹馬,卻看兩匹馬累得太厲害,恐怕今日都難以走動,只得將馬暫時託付給桑葚,隨後施輕功奔赴玄城。
路的盡頭。
玄城是一座很大的城,雖及不上臨安之類的大地方,倒也有幾分威嚴。
灰色的磚牆巍然聳立,四角的"玄"字旗幟在寒風中飄揚,冬日的晨陽拉下長長的影——進去之後還能否回來?
"怎麼進去?跟他們好商量還是硬闖?"周皖看着門口的幾個守衛,詢問陶宇元的意見。
"甭跟他們廢話,闖進去找他們要人!"陶宇元本已冷靜下來,此時想到馬上要救出嬿兒和小六子,竟又急紅了眼。
"在此之前,陶兄。"周皖攔着陶宇元,"不如先免過門口這仗,看能不能投巧進去。"
"若是做不到呢?"
"那就併肩子上吧。"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陶宇元拍拍周皖的肩膀,"走!"
門口的守衛攔住了他們。
"站住!幹什麼的?"
"找人。"
"找誰?"
"寸步閣,閣主。"
"好小子,閣主是你能見的嗎!快滾!"
"既是如此,別怪我們不客氣了。"陶宇元暴喝一聲,居然已拔劍在手。
看來他一開始就沒想好好說話,一開始就打算衝進去!周皖只能硬着頭皮和陶宇元一起闖進去了!“那麼得罪了!”
"快叫人來!"中年漢子見狀。揮舞起大刀,試圖擋住暴怒的陶宇元。
陶宇元年輕氣盛,怒髮衝冠,竟將劍舞得虎虎生風,而且每一劍都是刺向致命的部位!
"陶兄,不可!若是……"周皖踏住襲來的刀,順手一磕,點住了那人的穴道,向陶宇元叫道,"若是出了人命,只怕會把事情鬧大!"
"我自然省得!"陶宇元冷哼,挽個劍花,撂倒了衝來的守衛。
"玄城由不得你們撒潑!"一個守衛抄起鐵槍和陶宇元纏鬥了起來。那人的武功似與陶宇元差不多,周皖便上去助拳。不過槍長,劍短,想要近身攻擊恐怕不易。
那守衛怒目圓睜,如狼似虎地連出二十八槍,正是江湖上名聲在外的"四象七宿槍"。"四象七宿"之名取自青龍、白虎、朱雀、玄武之四象與角宿、亢宿、氐宿等二十八星宿。最初的創造者正是因觀測了星宿的軌跡,受了啓發,才創造出這麼一套橫掃六合的槍法。
那守衛二十八招堪堪使完,二人的劍愣是沒能制住他,他卻已顯疲憊。陶宇元、周皖便趁此時攻擊,貼身近戰,叫那人不得再使出這套威力十足的槍法。
眼看着那人體力不支,退了好幾步,二人暗自欣喜,可偏偏在此時,來了個高手。
"這是玄城的地界。"那人一張馬臉,一對大眼,右頰上有一顆痣,扎着個狂放不羈的辮子。他那身衣裳着實像個山裡的粗野獵人——然而他手中無刀無劍,他是空手!
即使是空手,他的手就是最強力的武器!他推開使槍的守衛。
劍來,他退;劍斬,他避;劍橫,他粘;劍收,他攻,讓人不得已回守卻防不勝防。他不防守,就像不會一樣。一味猛攻難以傷到他一分一毫,拼命防守卻會被他的指尖劃破衣角。
"玄城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那人見周皖與陶宇元對付得吃力,又看他們不似惹是生非的傢伙,便只想給他們倆個教訓。
"你們做了壞事,天地難容!"陶宇元嘶吼着,繼續出劍,招招狠辣,卻是毫無章法。"原來還是個雛兒。"那人只是笑了笑,隨後加緊攻勢——每一招都是點在陶宇元致命的弱點上!周皖雖是在幫陶宇元,卻驚覺那人快如閃電的手指不斷地刺在他二人招式中的漏洞。那人沒下殺手,他沒有殺人的想法,卻是在指尖沾了些煤灰。
這樣下去處境不妙!周皖仔細琢磨着那人的出招:電光石火間,探囊取物般,輕而易舉地捕捉住二人的弱點。
"還請前輩讓開了!玄城擅自將我們朋友劫走——"周皖想勸動他,一張嘴卻已被那人打退三步。
"誰劫了誰?"那人笑嘻嘻地甩開辮子,手腕翻轉,剎那間居然奪下了陶宇元的劍,扔在一邊,隨後用左手鉗住了陶宇元的手腕,右手穿過周皖劍招的縫隙,敲在他額頭上。
"李玄言他們……居然欺負到我頭上……"陶宇元受制,仍跳腳怒罵着,臉漲得通紅。
"李玄言?那你也不能就這麼胡鬧啊!"那人見陶宇元停了打鬥,趕周皖一愣神的工夫,輕飄飄地推開周皖的劍,回身道:"事出有因倒是可以理解。去見城主吧!記得謙卑有禮點兒。"
"還請前輩帶路。"周皖抱拳。
"還是你懂些禮數。"那人搖搖頭,"先把衣衫撣乾淨了!"
陶宇元和周皖這才驚覺,二人的身上已沾了百來個黑點——那人指尖的煤灰!每個黑點若是再深一寸……只怕自己的小命就要玩完。
"雖然你武功高強……雖然周兄對你客氣……但是這一趟,我是必須闖進去的!至少要讓你們城主閣主通通出面解釋!"陶宇元毫不讓步。
"那我只能把你當做刺客,押你去見江城主和薛城主了。"那人冷笑。
"悉聽尊便!"陶宇元竟放聲大笑,"若是找不到嬿兒,我寧可在這兒拼個你死我活!"
"初出江湖的雛兒總是這樣。"那人挑了挑眉毛,饒有興趣地抱着胳膊,"那我就……押你去了。"
他吩咐旁人去找城主,自己則拾起陶宇元的劍:"我先把二位的劍扣下。周兄弟?"
"我的劍,我自己會收好。"周皖只是淡淡說道,並不交出劍。
"哦?既然是客人,還是聽話比較好。"那人眨眨眼。
"我必須拿着它。但我保證,不會輕易動它。"周皖毅然。
"哈,那倒也無妨。城主武功這麼高強,不收你的劍也罷。去吧!"那人看周皖目光堅定,不由發笑,突然腳下生風,轉瞬間欺近二人,運指如飛,點住了二人穴道。
"押解你們,至少要有個樣子。"那人大笑着,毫不費力地拎小雞般拎起兩個人,交給幾個守衛。
"把他們送到‘聚荻’,可別欺負他們。不小心解開了他們穴道,你們就有好受的了——我吳守可不能乘人之危,這劍,我先還給小兄弟。"吳守把陶宇元的劍插回劍鞘,綁回他腰間,"到時候讓他們自己解釋。我稍後再去看看。"
說着,吳守就已飄然離去。
"吳前輩可真是高手!不過他老人家好像並不叫吳守。""沒人知道。江湖上他老人家有個外號,叫‘殺不得,無畏進退’,所以很多人以爲吳前輩姓魏呢!哈哈!""先把這倆人送去吧,看他們嘴裡能說出幾朵花來。"
幾個守衛擡着周、陶二人,嘰嘰喳喳地走向"聚荻"——玄城正中的大殿。
"聚荻"之內,日光明亮。正前方有五把椅子,正當中是一把華貴的鑲玉石的雕花花梨木椅,空着。兩側的椅中,各坐了一個人。右首的男子看上去有些年紀,慈眉善目,正眯着眼打量着陶宇元和周皖;左首卻是個漂亮的女子,但她只是摩挲着銅鏡,並未在意是否來人。
幾個守衛行了禮,就退了出去,只留下四人在空曠的"聚荻"。
"原來是被點住了穴道……"那男子咳嗽幾聲,起身走下臺階,在陶宇元和周皖身上拍了拍,解開了他們的穴道。
陶宇元滿肚子話早就憋了一路,此時穴道已解,便不管不顧地厲聲質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