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訴我周遊坤的事,詳詳細細告訴我。從頭到尾,從他小時候一直到現在的所有你知道的,所有他告訴你的!”周皖的語氣略有些激動。
“我憑什麼要對你小子屈服。”楚西泠牙齒掉了,說話漏風,卻依然語氣堅定。這倒不失了霸王之威。
“因爲他幹了壞事,我正要拿他問罪。”周皖深深呼出一口氣,似要把胸中所有的怨念與他所知的周遊坤的罪行全部吐出來。
“對你們所謂正派人士而言,我們做的所有都是壞事吧。”楚西泠含混着說。
周皖卻搖頭:“靠害人從中謀利的人所做的事,便是壞事。周遊坤害了太多人。”“是這樣啊……”楚西泠喃喃道,“你問的我不知道,你要殺快殺,免得我恢復力氣之後把你們都幹掉。”
“想得美。”周皖低嘆,“如果你不說,我也只能讓這位姑娘親自殺了你。”“他心慈手軟,我可心狠手辣。”天慧冷哼,本應純淨的眸子中卻泛着劍芒一般的銳氣。她徑自舉劍走向楚西泠。想不到她看起來如此年輕,面容姣好,卻堪比迎楓之率直。
似乎有一種強大的氣場脅迫着衆人。沒有人敢插嘴,沒有人敢阻攔,鴉雀無聲,只有心跳與喘息雜亂無章地在夜色與明火中戰慄。靜寂的突如其來,總有些不祥的味道。
“咦!山上的道觀怎麼突然起火了!”一個聲音不合時宜地響起。
“着火了?”周皖頓時大驚,道長、迎楓、挽花,還有劉天速都在道觀裡,他們之中,只有迎楓行動方便。一旦發生火災,又是如此迅猛……只怕……險之已極!
“姑娘,我得去救觀裡的幾位朋友,你……”“快刀斬亂麻,我先殺了他,就跟你過去救人!”天慧唰地拍出一劍,正中楚西泠咽喉,“你們這幫小嘍囉,該散就散了罷!”
楚西泠,太湖水賊之首,終是死在了一個女子手裡。他的臉上,不知爲何仍帶着一種隱秘的苦笑。衆嘍囉盡皆愣在當場,過了許久才放聲怒吼痛哭——這時周皖等人早已離開了。
周皖見天慧處事果決,一劍刺死了楚西泠,既驚異,又可惜,但他無奈:“快!我們快走!”他小心地托起劉天罡,順手把藥物散盡的斷劍插在腰側,與天慧郭庭二人迅速殺出了一條路,向山上跑去。
火勢偏盛,風吹助火!當他們趕到鶩虛觀前,火竟已燒得無可挽回,紅透了半邊天。從現場雜亂地堆着先前沒有的雜草樹枝來看,這一切都是人爲:有人故意縱火,趁亂,趁無人!
“道長!迎楓!挽妹!劉兄!”周皖放下劉天罡,對着大火呼喊着,不顧自己被煙嗆得咳嗽,拼盡全力向裡面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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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約可見的只有房樑傾塌與茅草磚瓦滾落在火焰中。衆人的耳邊充斥着噼裡啪啦畢剝畢剝的火焰燃燒的聲音,再多了,就是呼呼的風聲。
周皖望着眼前的一切,不知所措。沒辦法救火,甚至無法衝進去搜尋,只怕火滅了之後留下的只有……
他不敢想。
迎楓有着通天的本事,她不會死的!
周皖心亂如麻,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了迎楓身上。
他想:她會不會已經逃出來了?於是他小心謹慎地在道觀四周看了看。沒有異常。
他想:她會不會躲在道觀裡的密室,和衆人躲過一劫?於是他竄到一旁的高樹上俯瞰。只有火焰。
他想:她會不會早已經發現了異狀,想方設法帶幾人躲在山裡的某個地方?
“若真的照你所說,這麼大的火,這麼突然,裡面就算有金子鑄的三清像也該熔盡了,更別提幾個人了。”天慧勸道,“先走吧!他們若追上來,那恐怕就是天命盡矣。”天慧的措辭讓人不是很舒服。
“怎麼?難道我怕他們?哈,真是笑話。”周皖咬着牙,順口接道,"不找到我的朋友們,我怎麼會離開。"
"既然你是個重情義的人……那更應該離開!若他們在裡面,他們沒有求救,那是讓你快離開。他們若不在,你還這麼絕望作甚?"天慧斥道,"再不走,可不只是你一個人的事兒,會牽連更多人!"
原本天慧等人有求於周皖,應當好言相勸,可天慧這麼說話,總讓人聽起來怪怪的。
"我不甘,我放不下……"說到這兒,周皖忽地心頭一痛。
"來到了江湖,便放不下了。"可是,真的嗎?太多事情會逼着自己放下……還記得這句話,是在那個荒村野店,花如月說出口的,而葬花,又輕輕吟了一遍。
"有什麼放不下。"周皖嘆氣,"你說得對,我們從那邊走,先到隱蔽的地方做好打算。"
周皖的臉上終於又浮現出了溫暖的笑意:迎楓,你一定有辦法的,對嗎?你已經帶着他們逃出來了,對嗎?我……我很抱歉不能獨自去找你們幫你們,但是,我相信你。你……你們可不要讓我失望。
他這樣想,心裡的憂慮稍稍減了些。
天慧卻暗道: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看這麼大火還不死心,不面對現實,優柔寡斷,根本是……軟弱!
她不會明白周皖,她本不是周皖這種人。
"我知道這下面有個隱蔽的洞,就連水賊都不知道。我們可以先下去藏着,等休整好了再出來。大哥若是醒了……那是最好的。"郭庭提議道。"就按你說的吧。"周皖隨口應了,又回頭看了看燒成一片的火海。
郭庭帶路,周皖抱着劉天罡,幾人順着小路下了山,衆人暫避在湖邊一個洞裡。說來也巧,這洞離水面很近,但若無大風浪,水又進不來,洞裡面頗爲乾燥;洞穴四周環蔽陰翳,茂草叢生,又有些高大灌木及臨水生長的大樹與藤蔓遮掩,這兒可算是藏人乃至藏船的好地方。
"剛纔還真要謝謝您了!"郭庭向周皖致謝。"劉大哥爲人仗義,我這個晚輩自然要幫他的忙。"周皖謙言道。
"你……你到底是誰?"天慧突然發問。"江湖人,周皖。"周皖微微一笑,"我知道你們是劉家的人……"
"你只說對了一半。"天慧搶道,"不說這個,我平生是很不喜歡虧欠別人的。""姑娘怎生有如此想法?互幫互助本就是理所應當,談何虧欠與否?"周皖聞言大異,匆忙認真解釋道。
"像你這種人真是世間少見。好吧,但你也不要把我當成一般人看。"天慧的語氣很古怪。
"慧妹總是這樣,周兄不要見怪。"郭庭解圍道。"覺得很有趣罷了。"周皖一笑,立刻岔開話題,"不知幾位有什麼安排?"
"原本是大哥叫我們去鶩虛觀幫忙抓惡人……結果竟出了這檔子事……"郭庭喃喃道,"卻不知如今該怎麼辦……"
"若是沒這檔子事,周公子如何打算?"天慧反問道。
"我本該與朋友們渡水,好去平江府探望一些人……"
"平江府,探望人?"天慧低聲自語。郭庭忽道:"劉大哥需要好好養傷,湖西的據點已因此戰被迫放棄,在平江府我們有認識前輩,不如一路同行怎樣?"
"好得很。"天慧斟酌片刻,竟然同意了這個提議。郭庭覺得很不可思議,他向來覺得天慧最難"搞定"——她總是與衆人唱反調。
"但是我的朋友……"周皖躊躇道。
"周兄不必擔心,他們的命運在他們手裡,今後若有緣,自然再逢。現在先管好自己的事兒吧!"天慧拍拍周皖肩膀,竟然像換了個人一樣,對周皖頗爲熱情。
"郭庭,左近有小船沒有?想來那幫賊子今夜是不會在水上搜查的。"天慧站在洞口向外看着。
"慧妹,你想今夜渡水?"郭庭驚道,"這太危險了,大哥他……""你閉嘴!"天慧怒吼着轉過身子,喝止了郭庭,"今夜不走,那纔是死定了!"
郭庭和周皖的心中都充滿了疑惑:她怎麼了?
"既然姑娘這麼說,我們就這麼做。可是這三更半夜的時候,哪有船可乘?"周皖好言勸道。
"會有辦法的。"天慧蹙眉,靠在洞壁上苦思冥想起來。
波紋,水聲,浪花。
湖水拍打在洞壁上,發出並不柔和的嗵嗵的聲響。
"放低呼吸!"周皖低喝道,"聲響有點奇怪。"周皖還隱約聽到了人聲。
洞裡,唯有靜寂。
幾人壓低了呼吸,靜靜聽着外界的聲響。
水波起伏得更厲害,幾人留心聆聽,似乎,是船過來的聲音!
"那可好極了!"天慧的心中猛然一陣激動,"有船,就能得到。不論什麼法子!"
幸好周皖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不然他一定會叫她"不要輕舉妄動",並把她擋在身後。
船過來了。
從藤蔓的縫隙處看出去,隱隱約約能看見是一艘未點燈火的漁船。船頭有個人在划船,船上似乎還坐着幾個人。
"剛剛確是這邊有吵嚷的聲響。"船上一個男人沙啞着嗓子說道。
郭庭聞聲,略感詫異:這聲音太過沙啞,不過語調怎麼這麼像劉三哥?
"你不會是聽錯了吧?"一個女子小聲迴應道。
周皖心頭一動:這是……迎楓嗎?
"不會的。你想啊,這火……""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想說他們叫人放了火,就一定會把他們引去,然後他們就會想法子救人找人……""如果你口中的‘他們'是說的兩撥人。""正是如此。難得有人聽得懂我的話。"女子朗聲笑道。
二人對話至此,周皖已經能確定了——她,就是迎楓!
迎楓真的逃出了火海,而且聽起來……似乎並沒有受傷,也沒有人被落下。很難想象,她是怎麼憑一介女子之力,把餘下三個無力移動之人搶救出去的。縱使她飽經風霜,也終究是個女子。
"聽你說,這隱蔽的地方附近還有不少。"迎楓划着水,似問非問道。"我雖然身子虛弱,但我的聽覺絕對比你靈敏。"沙啞的聲音又響起了。"我知道你們練武之人耳朵好使。"迎楓停下搖櫓,"再聽聽看。"
"我怕是他們是以爲我們是水賊,不敢應我們才故意屏息的。咳……"嗓音沙啞的人咳嗽了一聲。"這樣啊?"迎楓哼道,"喂!我說周皖還有劉老大,有位姑娘和一個小夥子,你們就別躲着啦!"
"小點聲!這兒說不定還有亂黨殘兵。"有人低聲道。"道長,這兒可有您在。"迎楓笑道,"就算真的有亂黨殘兵,這兒也有着幾位大英雄小英雄。"
"亂來。"這道長無奈地不置可否。
周皖眼前一亮:平川道長已經醒了嗎?
不僅僅平川道長醒了,挽花也醒了。"迎楓姐姐,周大哥他們真的在這兒?""既然劉老三這麼說,我們且信了……""僅僅是且信了?"劉老三劉天速沙啞着嗓子苦笑。
"這就夠了。"迎楓笑道,嘴角微微一挑,向山洞的方向低聲呼道,"你們再不出來,我們可就渡水走了啊!有緣再見了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