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點已至,張捕頭來到了秋月客棧。“周兄,我已叫曲兄在對面等着了。”張捕頭扣響了辰號房的門。
周皖開門,把張捕頭請進來:“這二位還在沉睡。想來紅綾玉羅也是累了,我一回來,她們就睡着了。”
“是麼?”張捕頭放下飯菜,出於職業習慣,他謹慎地動動鼻子,“不是屋裡有**?”
“沒有吧,玉羅的父親是解毒的高手,就算她早就跟刺客三娘學武,她也總能感知到是否有藥……就連毒門杜苑下毒也會被發現。”周皖叫醒了紅綾玉羅,又檢查了屋裡一切的細節,以及危機時刻可以拉動的機關。
“不管怎樣,務必要小心些。”張捕頭乾咳一聲,“在對面也要稍注意些個……”
江舟酒樓。
賓客滿座,放眼望去,高談闊論的人,安靜喝茶的人,顧吃不說的人,輕聲談笑的人,搖扇夾菜的人……
三人在安靜些的角落就坐,靠着窗口,對面便是秋月客棧。
曲明涯着黑色深衣大氅,從他銀色的衣襟與袖口看,似是個有錢的商人。若不是政令所限,他應當穿着更富貴顏色的衣服,並用金線縫製——只是禁金令不允許他們如此。他雙眼眯起,那一小縷鬍子粘在脣下,隨着他的喋喋不休顫抖着。周皖和張捕頭凝神傾聽着曲明涯的敘述,一桌上好的菜品許久也沒有動。
“六醜和六美,都沒有薛無黛殘忍……她們的武功以狠而名,不留餘地,殊不知六醜善於易容與欺騙。小桃姑娘說這六人千萬不能放過,她們自小'性本惡',與薛無黛親近。而六美是很小的時候才被薛無黛從尋常人家裡搶來,至少不是出自極惡之家。”曲明涯飲茶。
“這小桃姑娘是……”周皖奇道。
“小桃姑娘便是陶小桃,江湖上人稱'桃仙姑',是'百桃塢'領頭人洪雨飛的夫人……”張捕頭解釋道。
“陶小桃閱歷很廣,對武林各人,尤其是邪派寸步閣勢力評論獨到,故此武林人士常引用他的評價——小桃姑娘是個奇女子,經常扮作道姑……”曲明涯立刻接着張捕頭的話,滔滔不絕起來,低聲說了很久,“話題回到玄城十二花,在六醜中當屬焚花的針最惡毒,毒辣,最可怕的招數就是'焚身',目前爲止還沒有一個人逃脫她的這招——就連會金鐘罩鐵布衫的人也防不住,她針上亦有毒,薛無黛竟也允許她用此毒。但她很少出玄城,似乎是因爲她在一次爭鬥中失了一條腿。踏花腿功輕功很強,喜歡一腳踏爛人的腦殼……”至此,曲明涯的嘴角也抽動了一下,臉上變色,“趙朱莊的滅門慘案,便是如此,所有的屍體都是……紅色與白色的混沌……殘花喜歡用儀刀分屍,扔到不同地方。碎花喜歡用鞭子在活人皮膚上作畫,前些天還抽死了一個人,畫了個血肉模糊的《美人圖》。採花看起來則相對仁慈一些,喜歡收集各種人的頭髮:給人灌下又烈又劣的酒後削下人的頭髮轉身走人。折花喜歡以拳頭把人打殘,以不見血爲最高境界……”
說到這些,周皖暗歎:幸好紅綾玉羅不在,不然她們一定會嘔個不停,到頭來自己又要“重蹈覆轍”了。
“插幾句,六醜無情,男女老少軟硬善惡通通不吃,有機會,殺了便是——仁慈些便是挑斷她們的腿腳筋,割下她們的舌頭,免得她們騙人……唉,真是無可救藥!至於六美……”曲明涯感嘆着,舉筷,“先吃一些再繼續,我還要思考下你們的問題……”
事實上誰都沒有胃口。
天色漸暗,玉羅點起了燈。微開的窗戶裡透出了燈光,玉羅纖弱的身影映在窗戶紙上。
時至夏末,天氣仍有些熱,出於安全考慮,周皖不讓大開窗戶,說道留個縫隙,安心凝神就涼快——紅綾和玉羅本就是少言的安靜女子,如今她們心態已緩和許多,這樣倒也不是難事。
玉羅坐在窗邊,紅綾坐在牀邊,安安靜靜地守着呼呼大睡的二人。
“她們不會讓我們失望——縱使很困,也絕不會睡去。”周皖暗自感激。
三人吃了些清淡菜品,曲明涯繼續說道:“採花的話,從來沒有譜,不過她絕不會謊報命令。但這三個問題的答案也像是真的。'一碗足矣'在西北真的找到了'一盤不足'並訴說了一切。這是個秘密。至於這次薛無黛會派出幾個人,一定是十二個。”
“十二個都派出來!”周皖和張捕頭差點跳起來。所幸他們定力高,忍住了這個很容易引人注意的舉動。
“因爲她不僅是爲了殺項司子。這個消息很少有人知道。”曲明涯神秘兮兮地悄聲續道,“我和譚家明者咎兄同是'知天下'的門徒。”
張捕頭瞬間就明白了。譚明咎就是'譚命九',是玄城大城主的得力助手,想不到還是個細作!
“薛無黛想殺項司子,是因爲仇恨,這事兒大概在一個月內要完結。她還想破壞正聯盟,防止正聯盟妨礙他們的大業。禮義仁智信五個分舵中,目前還沒人知道——周兄,你是第一個。”曲明涯懇切地對周皖說道,“這關係到正聯盟的生死存亡,正義人士的安危。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潛藏,正聯盟裡沒幾個人能打得過十二花的聯手!”
周皖苦笑:“我並不是正聯盟的人,我只是很受盟主待見……”“足夠了,你儘快通知老盟主。”張捕頭的目光很堅毅。
“老盟主……”周皖想說些什麼,卻知這擔子的分量,只好不再多說。
“所以,這會是一場硬仗。不過,秀山亭這場戰鬥,還是有些蹊蹺。玄城十二花若是都在……她們在那裡還終日守着?她們不行動?這不是徒勞浪費時間麼!”曲明涯沉吟。
“莫不是採花在騙人?”周皖懷疑。
“或者是,她們在秀山亭邊上搞玄機!”張捕頭嘆氣。
“不過秀山亭在城西的山腰上,好像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最多就是亭子東南有個小瀑布。”
“六美行走江湖較少,唯獨醉花嗜美酒,傾花喜用'漫天花雨'。”
三人討論了許久。
玉羅的影子映在窗口。她頭上的某一支簪子下掛着什麼在輕輕搖晃,顫抖。
“玉羅的簪子下有掛什麼嗎?有習慣在頭上戴多根簪子嗎?”張捕頭心頭一緊。
“沒有。”周皖屏息,“那那個會是什麼?”
“多餘的簪。”張捕頭剛剛說完這個詞——窗口突然落下了一張空白的畫卷,黃色的煙火升騰而起,炸開,消散成紫色。畫卷的白上,突然出現了血色——鮮紅的,流淌着的血。周皖的眼中立刻呈現了幾個大字:義難求援。
周皖立刻躥了起來,凌空飛起,直入窗口。張捕頭也立刻起身吩咐:“曲兄,小心些。”他先翻身下樓,到樓下去向樓上圍堵。
“看來十二花又有所行動了。”曲明涯皺眉,摸摸小鬍子,又呷了一口茶。
樓上樓下的百姓甚至會家子也都大爲吃驚。
太快。
衆人眼睛一花,感覺有風過去,二人已不見。
周皖破窗而入。
銀光閃閃的尖銳猛地刺來!
周皖手指一彈——峨嵋刺不斷,峨嵋刺是玉羅的——峨嵋刺飛了出去。
“啊呀!”這是玉羅的聲音。
一對判官筆襲來,剛走了一半卻又停了。
“周大哥!”是紅綾的聲音。
“剛剛有誰來過?”周皖奇道,“爲什麼拉下了信號?怎麼還有血?還有玉羅你頭上的是什麼?”
“信號被拉下了?血?”“我的頭上?”紅綾和玉羅都訝異極了,一個去看機關,一個去照鏡子。
張捕頭已趕近門口,突聞裡面似無異常,轉念,下了樓,進到了辰號房下面的柴房。
“可是剛剛……我們只聽見有蚊子飛過的聲音……”紅綾連忙收起了機關,“機關上有一支玉簪!上面刻着……傾……”“有一隻蚊子飛到我腦後就不見了……啊,也是一根玉簪!”玉羅以衣袖裹手,拔下了頭頂的玉簪,“傾?”
驚聞此言,周皖頓時瞠目。一個人的暗器如此隱蔽,竟然讓紅綾玉羅都以爲是蚊子——這等易碎的玉簪,如何有着這分勁力!
“傾花……她爲什麼來了!”周皖沉吟,漸漸平復了心情,開始思索。
“嘻……”一聲輕笑響起,使周皖頓時又緊張起來。果然,有第三個女子的呼吸聲!他剛纔心神未寧,竟然沒能聽出來。
“果然是你在搗亂。”腳下傳來了張捕頭嚴肅的語聲。
張捕頭面色嚴肅:“採花已然告訴過我們決戰的事。你卻是來做什麼的!傾花?”
“大名鼎鼎的張捕頭!”傾花嬌笑着,俯身,突然一招“漫天花雨”,柴房中細碎的枝椏紛紛打向張疏問的周身大穴!
“好功夫!”張捕頭急急側身,猛舞刀鞘擊飛了剩餘枝椏,“你力氣很大!”
“敗給你了,嘻嘻,我要回去啦,我只是來踩個點!”“踩點?”張捕頭皺眉。
“若是一個月後你們不來,我們就直接到這裡。”傾花嬉笑着。
“那你爲什麼要對紅綾玉羅下手?”“下手?”傾花不屑,“小手指頭都能碾死,本姑娘不用費工夫——不過是給你們留下個紙條,叫你們不要多管閒事!”
突然,一股濃烈的酒香瀰漫開。
風過。
杜康?竹葉青?西鳳?
張捕頭一愣。
柴房裡突然出現了很多的幻影。
傾花突然不見了!
傾花不見了?
她不見了!
這次輪到張捕頭瞠目了。
他向四周看了看,沒發現一丁點兒異常。
張捕頭只得頹然出去,上樓。
他爲捕頭這麼些年,見過不少怪事,哪一次有這次詭異!試問,張疏問這麼靈敏的鼻子、感官,竟然能莫名其妙地放走了犯人而自己卻一無所知!
或許只能說,這是玄城十二花太詭異!
詭異得……難以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