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聞紂術詳大巫師鎮守南疆荒蠻之地,人品高尚,待人和善,但今日一見,着實失望。”雖然這個老頭說自己就是大巫師,但祝得安隱隱還是覺得不能相信。他一路所來,見到的玄門大德無不是莊重嚴肅的樣子,而眼前這個老頭舉止隨意,全無高人的風範,不由得讓人懷疑起他的真實身份來。
聽祝得安說如此,那個老頭倒是愣了一下,但旋即收斂起之前的猥瑣之狀,有些生氣地說到:“尊上鎮守都天烈火之陣,我便是他在人間的形象,你如此詆譭於我,倒是不知道有怎樣的本事。”他自然不是大巫師紂術詳,但在南疆也享有聖靈之尊,之前那個中條山的弟子一身道法通玄,還不是因爲出言不遜被自己鎮壓了。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功力看上去更深厚些,不過他也着實沒有放在眼裡。
“自來得以面見尊上之人,莫不是身負各派掌教的囑託,你等今天想過此處,先同本尊較量過再說。”語罷,那個老頭沒有再多言語,只見一團烏光騰起,他的周身顯化出無數的道符。“幹元四品。考較火官。運扶幹健。德合離明。”瞬間祝得安等人所在的地面上形成了一個離火之陣,堪堪有灼噬神識之感。
“一炷香的時間,你等若出得離火之陣,我自放行,若是出不得離火之陣,需要在此地勞力一年,看見後山了嗎,裡面有炎髓之礦,那就是你們接下去的歸宿。”說完也沒有理會祝得安等人,老頭直直走到竈邊,熄了火,開始盛出飯吃了起來。
“天吶,我要被烤焦了,咱們會死在這裡吧,求求你放了我們吧。”四可被祝得安運轉的混元罡氣護着,有些不懷好意地叫到。祝得安瞪了它一眼,沒有說話。不過那個老頭卻有得意之色,自己這個火龍陣雖比不得都天烈火陣,卻也蘊含着自己七成的修爲,哪裡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抵抗的了的。
祝得安並沒有感受到一丁點傷害,他調轉混元罡氣,也不過是爲了護住遙思等人。而之所以任着老頭施法,只不過想探一探他的虛實。烈火陣中四可叫了幾聲後,也覺得沒有意思,於是扯了扯祝得安的褲腳,示意他趕緊出去,沒必要在這耗着。
“這個老頭不是人吧?”遙思看了陸珈玥一眼,有些疑惑地問到。陸珈玥同樣點了點頭,她也感覺出來了,這火陣之中有妖氣,倒是有些像妖仙煉丹之法。“當然不是人,我要是帶着爐子,能借他的火熬出一鍋藥來。”四可向着陣外望了望,隨口說到,不知道這個老頭是不是在跟他們開玩笑,要不然怎麼只有這點兒手段。
“是那隻火蜈蚣,”祝得安嘆了口氣,對遙思解釋到。他之前就有些感覺,只是懷疑大巫師紂術詳也在周圍,所以沒有託大。但是被這火陣炙烤了一會兒,也不見他出來打圓場,想來確實與這條蜈蚣不在一處,應該就是在都天烈火陣那邊。
想到這裡,祝得安沒有再猶豫,單手掐了一個法決,口中唸到:“輝輝朗耀,炳炳照臨。大悲大願,大聖大慈。赤皇上品,三炁火官。炎帝真君,洞陽大帝。居太陽丹天之中,統左府注生之籍。盛德在火,離行任我。疾!”與這隻蜈蚣的火行之功不同,祝得安使出的是得自火焰山中的朱雀法門,想來這世間一切火功,沒有超脫其外的,更何況,自己還有混元罡氣加持。
語罷不消片刻,那隻蜈蚣纔剛佈下不久的火龍陣就被祝得安在手裡,輕輕一轉,在他指尖上繞了繞,便消散不見了。一口飯吃下去還沒有來得及咽,老頭直接又給噴了出來。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祝得安,感覺怎麼跟做夢一樣。
“你?”老頭顫抖着鬍子,有些激動地說到:“你是朱雀的後人?”南疆修行炎火之功,他自然能夠感受出祝得安剛纔那道法決中所蘊含的能量,簡直跟都天烈火陣中的離火之氣一模一樣,不由得他不驚歎。尤其是朱雀自上古年間就已經隱跡,後世延續其殘缺的法門,卻從未聽說有人能夠得了道統的。
看着老頭一臉驚異的樣子,祝得安突然感到奇怪。火焰山內曾經有朱雀降臨,並非玄門隱秘,自己修行離火之法,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不過還沒由得他詢問,老頭直接倒頭一拜,恭敬地說到:“不知聖賢降臨,實在罪過,我這就領你們去見過大巫師。”
說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祝得安一眼,自己擺手做了個請的手勢。祝得安見狀,也不好再與他爲難,只好點了點頭,向着門外走去。“那個,”遙思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祝得安,轉過頭來對老頭問到:“想來你就是南疆聖靈吧,不過您說的朱雀之後是什麼意思?”
遙思心裡的疑惑並不比祝得安少,更何況天山本就去火焰山不遠,爲何衆人只聽說過朱雀之法,卻從來沒有人注意朱雀之後呢。尤其是天山中有騰蛇之後,老頭這麼說,更加讓她好奇起來。聽遙思問起這些,祝得安止住腳步,也是一臉不解地看着那個蜈蚣化形的老頭。
“這個,”老頭尷尬地笑了笑,“人間火行之法,皆有朱雀的傳承,但歷來衆人只修成混元離火,卻從未見得玄元離火,剛纔這個小友的功法中透出一絲玄元之氣,我纔有此驚呼。”遙思恍然大悟,祝得安體內聚有玄元清氣,能夠加持於離火,卻也正常。
但是祝得安卻沒有明白過來,反而臉上的疑惑更重了。“不對,你仔細說清楚,爲何五行還有玄元與混元之分?”五行之法,本就是混元之功的法門,其上才以陰陽合道之法成就混元果位,但已經沒有五行之分,老頭的話明顯有其他的含義。
老頭撓了撓後腦勺,有些不解地看着祝得安,這個年輕人莫非不是朱雀之後,爲什麼他連自己修行的什麼功法都不清楚。不過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解釋到:“實不相瞞,南疆都天烈火陣即傳聞爲朱雀的巢穴,朱雀證道之後,陣中便有了玄元離火之氣,比衆教修行的火行之法更加精粹,大巫師一直枯悟於此,也是迷惑後世所修行的火功到底缺了什麼,但至今並未所獲,至於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
原來是這樣,祝得安的心裡一沉。之前在陷空山內得到神龍之息的時候,他就感覺到那些清氣與他在道衍之地感悟到的並不相同。雖然後來調轉神龍之法的時候,有無窮的水坎之流涌來,他還以爲是神龍修行水行之法的緣故,原來其後還有如此多的隱秘。
想到這裡,祝得安趕緊從丹田之中喚醒那個沉寂已久的血肉靈芝,瞬間有離火之息與朱雀的功法相合,祝得安的心裡這纔有些明白。朱雀生於上古,比之太古神龍要晚,想來或許從火龍的血脈裡感悟出了什麼,才證道了自己的功法。但上古年間仍然清氣充裕,所以血脈沒有斷絕,只是後來才慢慢殘缺了傳承。只是,自己去了一趟火焰山,並沒有見到與朱雀有關的東西,爲什麼體內會有玄元離火呢。
一邊向前走着,祝得安一邊琢磨,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一道深淵的邊上。“尊上,有外客來訪,您要見一見麼?”老頭停下腳步,規規矩矩地向深淵下喊到。“若是玄門中人,可傳於其火行之法,不必再問。”深淵下一道威嚴的聲音傳出來,似乎有些不滿。
老頭望了一眼祝得安,穩了穩心神,趕緊解釋到:“此人所修,與都填烈火陣中的氣息相似,怕是朱雀的後人。”說完側着耳朵聽着,不知道大巫師會有什麼反應。“嗯?”深淵下疑惑的聲音還沒傳來,一道人影已經站在了祝得安等人的面前。
上下打量了一番,那個看上去有些疲憊的中年人眉毛一擰,不解地問到:“你怎麼穿着定倫子的衣服,那貨去哪了?”師父?祝得安一愣,對了,師父與大巫師相熟,他有此問卻也正常。不過他不知道老頭子已經於幽冥化道了麼?
“大巫師,家師之前多有提起您的威名,今日一見,確實令晚輩敬仰。”祝得安胡謅了一句,恐怕他知道了師父已經化道的事,會不念舊情。“打更的會誇我?你有病吧,還是他腦子壞掉了。”大巫師撇了撇嘴,一臉的不屑。雖然他與定倫子上一次見面還是十幾年前的事,但彼此之間的關係卻從不客套,那個口口聲聲喊自己是燒鍋爐的傢伙會跟弟子誇自己,邪了門了。
聽他這麼說,祝得安也是一愣。老頭子到底得罪了多少人,爲啥也不給自己留下點消息,這回自己跑人間門口來,不是找倒黴麼。不過大巫師也沒有過多計較,吩咐了一下老頭,直接帶着祝得安等人降下了都天烈火陣外。
眼前是一個佈滿玄罡的山洞,其間不斷向外噴薄着離火之氣。遙思與陸珈玥本能地向後躲了躲,似是受不住這種炙熱。“此地便是都天烈火陣,原是朱雀築巢之所,想來你們也是知道了,不過其中有離火之罡,這兩個女娃娃,還有這個?”大巫師看了一眼四可,認不出這是個什麼東西,只好岔開話題,對祝得安說到:“咱倆進去,我看看你是不是得了朱雀的傳承。”
祝得安也沒有堅持,對遙思與陸珈玥囑咐了一句,自己便跟着大巫師走進了都天烈火陣所在的山洞之內。只是,迎面撲來的不再是離火的炙烤,反倒是有些像玄冰的徹骨。祝得安有些疑惑,卻也沒敢多問,一直隨着大巫師走進去很遠,纔看到了一方巨大無比的炎池。
池中灼熱的岩漿翻騰着,不斷凝結成一道道固化的冰晶。祝得安看的詫異,這麼熱的地方,怎麼這些冰沒有融化掉,反倒是越來越結實的樣子。“那個,前輩,這裡就是都天烈火陣麼?”祝得安轉過頭來,疑惑地對大巫師問到。
“嗯,物極必反,沒有什麼可奇怪的。”大巫師隨口解釋了一句,指了指尺內圈繞着的道則,對祝得安問到:“你此前見過麼?”剛纔祝得安只顧着震驚了,大巫師這麼一指,他纔看到了池中內壁上刻下的符號。勾勾畫畫,不是他所知道的文字,但他的識海中卻有着無比熟悉的感覺。
“太陽流珠,常欲去人。卒得離華,轉而相因,化爲白液,凝而至堅。朱雀火精,執平勝負,施化之精,天地順昌,火動炎上,使其自然。”這些東西與火焰山上看到的那些符號是一樣的。祝得安讀了出來,不解地看着大巫師,似有萬語千言想要詢問。
“你果真是得了機緣,我往返火焰上那麼多趟也沒有所獲,真是造化啊。”大巫師嘆了口氣,對祝得安解釋起此間的緣由來。原來朱雀得道之後,曾於此地築巢衍續道統,但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事情,卻匆匆撤離了,還攜帶着那枚朱雀之卵。
後來大巫師遍訪華夏諸地,在火焰山上發現了朱雀的玄元離火之息,但卻沒有尋到一絲蹤影。但是他心裡明白,朱雀肯定是遭遇了什麼不得已的苦衷,所以纔會將卵另置於西域,並留下道統。只可惜人間靈氣漸枯,那枚朱雀卵卻再沒有得到出世的機會。而且既然它內蘊的符文已經顯化,想來是已經到了生機的盡頭。
生死本是一瞬間的事情,朱雀之卵生命之力耗盡的剎那,符文才會在其內顯化出來,而就在那麼短短的時間裡,還被祝得安看到了,只能說是天大的機緣。不知道朱雀如果尚在世的話,會不會暴走,自己苦心經營一場,卻被外人佔了便宜,怕是要絕後了。
“前輩,不知道爲何五行之上還能如此精粹,莫非朱雀還有什麼沒有爲後人所知的法門不成。”祝得安聽完大巫師的解釋,有些疑惑地問到。“你真是定倫子的徒弟?爲什麼他什麼都沒給你說?”大巫師臉色一怔,奇怪地反問到。不過沒等到祝得安反應過來,他直接說了下去。
“如今已到了末法時代,五行之力自然是應該如此,倒也方便人間修行,但若論起來,今日所見,只不過是後五行。”說着看了祝得安一眼,“你知道先天八卦與後天八卦之分吧?”祝得安點了點頭,他丹田之內早就成就了八卦之位,如今已經相合陰陽,卻不知道先天八卦是怎麼回事。
“八卦有先天后天之分,五行自然也是如此,不然先天八卦如何成就玄元之氣。”說着大巫師搖了搖頭,他自己連混元罡氣也沒有修成,這樣說也只是在這山洞之中的時間久些,慢慢悟出來的。“定倫子沒有跟你提起過,我都告訴他了啊?摳摳搜搜的,一整天也不知道想什麼。”大巫師笑了笑,似是覺得定倫子做事挺有意思,連自己的弟子都瞞着。
聞言,祝得安心裡一慟。他之前還疑惑師父爲什麼會知道天山道衍之地的佈置,原來他早就從大巫師這裡瞭解到了一切。而且他到最後沒有取走陰陽炁位,怕是料到了會有玄元之氣的碾壓,到底他還是把機緣留給了自己,而他在迷惘之也化道時,到底經歷了怎樣的痛苦。
“前輩,我此番來南疆,一是爲了看一下南龍地脈的變化,二是爲了拜會於您,三是爲了。”說到這裡,祝得安哽咽了一下,“三是想了解一下梅山的映雪仙子如今神魂重聚不曾。”大巫師臉上一陣疑惑,好好的這孩子怎麼悲傷起來了。不過他心裡莫名地也是一陣難過,不知道是不是受了祝得安的情緒感染。
“映雪仙子早就聚魂,定倫子的囑託,我自是不會大意,不過她現在恐怕已經去了崑崙,畢竟失了肉身,修行清氣還得從頭開始,崑崙自是最好的選擇。”說着看了祝得安一眼,“定倫子聽說去了幽冥追殺塗天魔蝓,不知道事情辦得怎麼樣了。”
祝得安沒有回答,眼淚卻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師父經營了那麼久,到最後不惜違背玄門千年的佈置,將一切都留給了自己。可是自己什麼都不瞭解,一切都得慢慢地去領悟,自己要是辜負了他的期待可怎麼辦。“家師已於月前在迷惘之野化道,他老人家未了的事情,我自會擔當,請前輩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