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巫師腳下一時不穩,用手支住洞壁纔沒有跌倒。然後直直地望着祝得安,沒有說話。兩個人相對沉默了很久,大巫師才重重地嘆了口氣。“死生由命,他確實該歇歇了。”說完沒有回頭,直直望着都天烈火陣的中央,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前輩,”祝得安覺得氣氛有些尷尬,穩了穩心神接着問到:“您久居南疆,可知道南龍地脈的變化?”大巫師這才轉過頭來,盯着祝得安看了一眼,有些不屑地說到:“是那隻狐狸告訴你的吧?愚昧。”說着也沒有理會祝得安的臉色,直接解釋了起來。
華夏之地,龍脈有三條,皆發端於崑崙,其實是太古年間神龍入海所遵循的軌跡。因爲感悟了神龍的修行和不滅之念,所才聚山川靈氣爲身骨,化作龍形。所承載的,不是紅塵所論的氣運,而是大勢。如今中龍入海,所蘊含的太古道則已經化盡了。至於南龍與北龍,只是被外力所襲擾,無法顯示其內所蘊含的道則,其本身卻是不會受到影響的。
聞言,祝得安點了點頭,看來當日狐太爺有所隱瞞,恐怕青丘也有意太古道則,所以才編造了一個理由。“前輩,如你所說,這地脈所蘊含的道則,爲什麼一直以來都沒有被玄門內外的大德高道們感悟去呢,難道他們有什麼謀劃不成?”祝得安心理有所疑惑,實在不清楚所謂的地脈對人間會有什麼影響。
“唉,”大巫師嘆了口氣,“不是他們不想,是他們不能。”大巫師倒是沒有厭煩,而是一點一點給祝得安梳理了自太古以來的諸多傳聞。天地初闢之時,感大道之光誕生了祖龍,其以自身先天真氣反哺世間,所以纔有了清濁二氣的分化。彼時世間的所有修士皆具龍形,像伏羲,女媧等大神。
那時候清氣高浮於天,是神龍騰空之所,而濁氣下浮於地,則是神龍棲居之所。神龍蟄伏,神威不顯,因而衆人只以清氣爲引,沒有注意濁氣的作用。但神龍本身因天地開闢所生,其內清濁二氣是相交的。造化耗盡以後,神龍解體於天地之間,沒有神龍的穩固,清氣逐漸向域外散去,而濁氣則交融於大地之內。
所謂的龍脈,不過是當年神龍過處留下的魂息,因爲有太古天地初闢的道則存在,能夠堪破混沌,所以才爲世人所惦念。但是自上古以來,世間的清氣已經不足以支撐衆人證道玄元,所以即使得來了太古年間的道則,也與修行無益。倒是對於紅塵多有幫助,畢竟人人體內都殘存着一點兒祖血,地脈之力確實有牽引之力,這也是龍脈能夠決定王朝氣運的關鍵。
“雖然這龍脈對於修行之人並無用處,但是其間所蘊含的太古道則仍然是重要的,因爲我們終究是要走到那一步,到時候也好有個安排。”大巫師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看着祝得安,不知道他明不明白此間的解釋。祝得安搖了搖頭,自己也沒有證道玄元,這些事情還爲時尚早,但那時大巫師所說的那一步是什麼意思。
“前輩,太古諸神得以證道玄元,但都去了域外,不知道這些太古的道則他們爲什麼不感興趣?”祝得安趁着大巫師還有興致,趕忙問了一句。“你是不是傻,太古諸神誕生於天地初闢後不久,要這些道則幹什麼。”然後看了一眼滿臉疑惑的祝得安,有些無奈地說到:“天地初分,清濁之氣相交,而後清氣升而濁氣沉,後來清濁二氣分得徹底,各自造就不同的機緣,現在天地濁氣又盛,誰能保證其不復歸於混沌。”
說到這裡,祝得安心中猛地一震。難道說,這天地本就是如此周而復始的變化的,天地有開就有合,遲早還是要回到混沌當中。然後濁氣中重新分離出清氣,聚集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混沌重新開闢,又是下一個輪迴。只是,那時候還會有人存在嗎。
“前輩所言,頓開茅塞,想來我等是可以趁着混沌造就之前逆推回去的吧?”祝得安穩了穩心神,有些震驚地對大巫師說到。“羅浮三千界,我們這裡,恐怕連其一也算不上,至於其他天地會不會如此,那就是你的事情了,要不然定倫子何以把道統留給你。”
見大巫師沒有否定,祝得安的心裡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推測。會不會那些域外之人正是因爲混沌之氣將要閉合,所以纔會想着從地球上的大神中汲取清氣,然後重新撐開天地呢。如果是這樣的話,那之前狐太爺所說也並非全無道理,只要按着龍脈由清自濁的變化修行,人類肯定是可以走得比那些太古大神更遠的,甚至可以重現太古祖龍的神威。只可惜,那些大神遠去未返,而地脈又發生了這樣的變化,無可奈何啊。
“你也不必憂慮,”見祝得安沉思,大巫師開口到:“天地初闢,炁生八極,我華夏只有三條龍脈,想來在國外還是有其他龍脈在的,只是不知道千年以後的今天,其中蘊含的道則是否還存在,你若有機會,可以自己去看一看,也好知道外教借心眼修行的目的。”
祝得安點了點頭,這條路看上去遙遠,但也不失爲一個辦法。尤其是百年之前,外教從華夏搶走了許多上古年間的器物,應該也是在圖謀什麼。不過,難道只有華夏纔會有地脈的變化,國外卻根本沒有這種情況麼。那上古年前他們所走出的聖賢,又是靠着什麼在修行呢。
一時之間想不明白,祝得安搖了搖頭,對大巫師問到:“此間之事已了,不知前輩還有什麼吩咐,需要我等效勞的?”大巫師笑了笑,“我這裡倒是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不過你既然提到了地脈的事,我還是需要提醒你一句,四大古國中,只有華夏至今還保持着道統,其他古國,恐怕地脈之力已經被外教之人抽盡了,你要提防着外教在華夏的活動,而且諸派現在都隱匿在上古法陣之中,互不聯繫,許多地方也是需要親自去知會的。”
大巫師的囑託祝得安明白,尤其是外教一直覬覦着華夏,恐怕不止是信仰之力那麼簡單。更何況百年來他們多行屠戮之事,怕也是想佔盡華夏的氣運。只可惜,他們偏離了方向,這地脈本就不是爲了修行,而是爲了相合天地大道,依着他們的所爲,最後必定自食惡果。
兩人閒敘了一些修行的事,祝得安正要擡腳走出山洞,卻被大巫師一把攔下了。“性子怎麼這樣不沉穩,你來南疆難道只爲了地脈之事?”大巫師一臉不悅,似是對祝得安的舉動不滿。“那個,前輩不是沒有什麼事情需要我等去辦麼?”祝得安一陣尷尬,趕緊解釋到。
“我沒有事,不代表你沒有事,你既然得了朱雀的道統,好歹應該祭拜一番,怎麼能這麼不識禮數。”說着也沒有等祝得安反應,直接帶着他繞過都天烈火陣,向着洞後走去。祝得安一陣驚詫,怎麼這些上古的神明都喜歡搞這些神秘,陷空山的神龍在陣後有一個洞穴,沒想到朱雀也是。
不過都天烈火陣之後的空間樸實無華,絲毫看不出有上古神鳥待過的痕跡。大巫師也沒有多說,只是在一個法壇前面的空地上坐下來,以指尖劃破雙手,任血液一滴一滴流到其上一道一道的溝槽裡。“一炁動盪,虛無開合,雌雄感召,黑白交凝,有無相射,混混沌沌,沖虛至聖,包元含靈,神明變化,恍惚立報。”隨着大巫師的唸誦,溝槽中的血液沸騰着向着四下流轉起來,不一時就形成了一個鳥雀的圖案。
大巫師站起身來,看着祝得安說到:“我已爲朱雀鑄形,你來引魂吧。”引魂?祝得安一愣,不知道大巫師說的是什麼意思。“調轉玄罡,投影於內,心念相合,或許可以召出朱雀於太古年間的魂影。”大巫師說了一句,站在旁邊看着祝得安施法。
祝得安點了點頭,雖然他對召出朱雀心有疑慮,但還是有些好奇。“直入鴻蒙而還歸溟滓,機境未兆而突生靈通,生殺分明而無能逃避,大包天地,從無入有。敕!”一語念罷,祝得安將心念當中所蘊含的朱雀之息投入了大巫師的血液之中,瞬間那些血珠騰空而起,在空中盤桓起來。
此刻大巫師也是一臉激動,此前從未有人可以爲朱雀引魂,今天恐怕會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發生。不過那道血影只是在空中抖蕩了幾下,瞬間便失去了顏色,又直直地墜回地面。但是與此同時,像是投影一般,山洞內的牆壁上急速閃過一樁樁的往事。
那裡是一片眼見的蒼茫,能夠看到清氣與濁氣所交織的混沌。一聲龍吟,大道紋路交織成了太古祖龍的形狀,但是他卻活動不開身體。於是,祖龍開始向外噴薄自身所含的罡氣,天地分開的速度加快了。不過他這樣做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他的神魂與肉體逐漸分離,神魂四散在清氣之中,騰騰往虛空而去,而血液則滴滴落下,凝結於大地之中。
畫面陡的一轉,祖龍的軀體突然在虛空炸裂,肉身被天地大道攪成了一朵朵的紅雲。祖龍落在地面上,疼痛地翻滾了幾下,地面上印出三道醒目的龍形,然後消失不見了。不知道過了多久,有異獸從祖龍的血肉之地誕生出來,有的追思着記憶,化成了龍形,有的則保持着自己誕生時的形狀,沒有改變。但是遺憾的是,他們只有祖龍之息中的片段,金木水火土,各具其一。
所有的異獸都有祖龍的一點記憶,都想吞噬掉其他的異獸恢復祖脈。一場廝殺過後,他們注意到了清氣之中祖龍分散的神魂,然後向着清氣追去。其中,一隻鵬鳥狀的異獸盯上了一條周身散發着離罡之息的神龍,在他將要得到祖龍神魂一角的剎那,將之吞入了腹中。毫無徵兆的,那隻鵬鳥炸裂開來,一隻目光兇狠地朱雀傲立在空中,震了震羽翼,卻沒有追逐清氣,而是向着大地而來,只是一爪,就將地上印出的龍痕撕裂成了幾段。
朱雀擡起爪來看了一下,似是有些不滿,開始聚土將地上的龍痕引至一處。沒有防備的,一隻巨大的烏龜在遠處吼了一聲,那些龍痕竟欲往他那邊而去。而同時,虛空中又生出兩隻異獸,將剛要相合的龍痕重新撕裂開來。朱雀佔據着南邊的一條,龜形的異獸佔據了北邊的一條,虎形的異獸趴在朱雀聚起的土堆上,同時按下了三條龍痕。而那隻青龍則沒有相爭,而是直直臥在了中間一條龍痕之上,相合着其間的道則。
其他三隻異獸當然不能忍讓,正欲對着青龍出手,可眼見的,虛空之上的清氣在諸獸相爭之間,竟開始有脫離開這方天地的跡象。當下四靈震驚,也顧不得牽扯龍痕的事情,直直向着清氣追去。畫面一閃,一切都突然消失了,好像被截斷了一般。
大巫師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清濁相吸啊,清氣怎麼散了。”祝得安卻沒有那麼詫異,雖然他對於天地初開的事情知之甚少,但清氣遠離他早在道衍之地就見過了,看大巫師疑惑,趕緊詢問到:“前輩,所說清濁相吸是何意?”
大巫師長嘆了口氣,臉上有凝重之色。“記得我剛纔所說的天地重歸於混沌的事吧,清濁之氣雖然因爲祖龍之怒而分,但是其間的道則還是連在一起的,所以清氣破空,仍然存在與濁氣相合的可能,尤其是隨着這方天地的生靈不斷修行,清氣就會以此種方式迴歸到大地,因爲生靈本就是立足於大地的,化道之後仍然會迴歸大地。”
解釋到這裡,大巫師看了祝得安一眼,“我之前還納悶如今大地的濁氣爲何不見半分調和,以爲是太古大神們遠走外域的緣故,看來事情沒有想象的那麼簡單。”祝得安點了點頭,他此前並沒有跟大巫師提起所瞭解的情況,不過清氣遠離,是不是這方天地就不會重歸於混沌了。
把自己所想的對大巫師說了一下,但是他並沒有絲毫的欣喜。“清濁二分,天地調和,以濁氣爲根基,以清氣爲倚仗,自然是最適合修行的,但清濁二氣本應該是平衡的,如今清氣雖少,可生靈猶在,也就是說清氣並沒有完全消散。”大巫師解釋了一下,陷入了沉沉的凝思之中。
祝得安等得心急,只好打斷他問到:“那又如何,生靈就算不能修行,但安安穩穩地生存還不成問題吧。”大巫師一頓,有些不滿地搖了搖頭。“只要還有清氣,生靈就會不斷的繁衍,清氣就會越分越少,到時候後反倒是濁氣充盈於天地之間,久了,大地就再也不會衍生出生靈來,天地也就會乾枯了,成了死地。”
大巫師一解釋,祝得安的心裡明白了許多。太古年間,天地初分,大神們秉持清氣修行,是因爲他們本身就是從混沌之中走出的。而後來清氣與濁氣分離,濁氣之中誕生出的生靈,雖然得了祖龍的血脈,但要想證得玄元大道,還是需要在最後斬掉肉身,只留神魂。到如今,就算是修士修行至混元果位,但是連肉身也不能斬去了,否則就會無依無靠,只能寄存在幽冥之所,渾渾噩噩。
這樣想來,如果有一日清氣分散到無法聚齊之時,所有的生靈都會被耗死,這方天地就再也沒有重歸混沌的機會,就算是復活了地脈中的太古道則,也是無濟於事的。想到這裡,祝得安有些擔憂,他們連域外生靈的實力都摸不透,要想尋回遠去的清氣,該有何難。而且,地球能夠等到那一天嗎。
“前輩,事到如今,不知我等應當如何計較?”祝得安自己想不明白,但大巫師見識廣泛,說不定會有什麼注意。誰知道他只是搖了搖頭,說了一句:“等死吧。”生下來就是會死的,修真之人,自然也不會在乎生死,可是這關係到人間的延續,怎麼能如此放任。
祝得安有些無奈,但還是堅定的說到:“一定是有什麼辦法的,我們應當奮力尋找。”大巫師苦笑了一聲,“辦法卻是有,要麼將地球移居清氣充沛之所,要麼將失去的清氣尋回,可是我問你,現在玄門內外,誰能有這種本事?”
說完,大巫師沒有再理會祝得安,自己向着洞外走去。那一天不知道什麼時候到來,後人的事,交給後人去解決吧,說不定人間的科技可以發展到那一步,把所有人都移居到別的星球上的。可是祝得安不能這樣想,宇宙之中的星球,至今發現的都是死地,說不定也是被抽離了清氣的結果。他能做的,還是要逆着歷史而上,先看一看將龍脈合一之後回怎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