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期性的危機並不是某種社會制度的產物,而是進化的產物,凡是進化,通常都會有周期性的現象。在這個過程中,攀升通常都是較爲平緩的,但是崩潰則是猛烈的,這種週期性的圖形形狀很像鋸齒,我們稱爲“鋸齒形社會”。
假如在茫茫的宇宙中,恰好有一個和地球完全相同的星球,它不僅有同樣的氣候,同樣的地貌,而且還有完全相同的歷史。那麼它是否會演化出相同的生物呢?是否會有和我們人類同樣的物種呢?
答案是:不太可能演化出完全相同的生物,但都會遵從共同的演化規律。進化是一個多解方程,在相同的環境下,會進化出不同的物種。進化是一種必然性和偶然性的結合體,對於進化,有時我們並不能夠預言未來,這是進化論的“軟肋”。
伯特蘭·羅素宣稱“假如進化論的倫理學能夠成立,那麼對於這個進化過程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們大可漠不關心,因爲無論它是什麼,都可以由此證明它是最好的。”
1959年,美國著名的遺傳學家,諾貝爾獎得主
H·J·穆勒抱怨道:“這一百年沒有達爾文也一樣。”
亞歷山大·依格格韋奇·凱特格羅迪斯(AleksanderIsaalovichKitagorodisii)有一句名言:“一流的理論做預測,二流的理論下禁令,三流的理論進行事後的解釋。”
以此標準,進化論更接近於三流的理論。幾乎所有的運用進化論的有關經濟方面的論述,也着力於解釋方面。總體來看,進化經濟學家認爲經濟現象是可以解釋的,但是不可以預測的,他們認爲經濟是在複雜環境下演化的結果,而不是人爲設計的。
哈耶克在《致命的自負》中寫道:
一切進化,無論是文化的還是生物的,都是對不可預見的事情、無法預知的環境變化不斷適應的過程。這是進化論無法使我們對未來的進化做出合理預測和控制的另一個原因。它所能夠做到的,不過是揭示覆雜的結構如何具有一種使進化進一步發展的調整方式,但是由其性質所定,這種發展本身難免是不可預測的。
就我們平常的主觀感受而言,解釋性的東西雖然也不錯,但顯然沒有預測性的理論更具有魅力和價值。假如你在2006年初買了中國上市公司A股的股票,到了2006年年底出售,你的平均收益會在80%以上。要想賺到這個錢要麼有運氣,要麼就要會預測。
人們認爲短期和長期都是不可預測的,持這種觀點的人被認爲是老成持重的、成熟的,而試圖對未來進行預測的行爲,總被認爲是荒謬、幼稚和可笑的。殊不知,這種“老練”可能是一種老朽或者用四川話說是“假老練”。科學規律的發現使得一些預測越來越有譜,在自然科學領域,我們可以大致清楚過去的100多億年以來宇宙的演化,我們現在也可以大致預測太陽在未來的10億年輻射將增加10%。雖然沒有人能夠驗證這個結論,但是這個結論使我們大體上可以確信,因爲我們發現了宇宙基本的演化規律。
經濟問題難以預測很大程度上因爲參與者是人,人的特點在於他們會根據對未來的預期做出調整,這種調整又改變了原來的預期,這就像量子物理的測不準原理一樣。
經濟演化的規律沒有被完全揭示出來,並不代表它沒有規律。正是主流的思想認爲經濟是不可預測的,所以少數能夠進行某種程度預測的人才在偷着賺大錢。我們身邊到處都是這樣的例子,隔壁的百萬富翁可能是炒房炒股賺了大錢,他靠的可能是運氣加上勇氣,但也不能否認也有可能靠的是系統的策劃和預測,這種預測抓住了時間和財富的函數關係,一舉獲得勝利。
經濟事務的可預測性很可能是被“假老練”們給扼殺了,因此它始終處於萌芽狀態,不能生長。也有一種可能,“假老練”們都是一些徒有虛名的精英階層,而真正懂得經濟運行規律的人卻在悄悄地賺錢。儘管這種說法顯得有點滑稽,卻不是戲說,可能真實情況就是如此。
毋庸置疑的是對經濟發展的預測,或者簡單地說對某種商品價格走勢的預測肯定還沒有發展成爲一門系統的科學。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教授查爾斯·金德爾伯格對泡沫現象研究甚深。他認爲,泡沫發生在某個新事物出現,且其價值難於確定的時候。例如,一種新的技術或新的金融工具就可能引發泡沫。金德爾伯格像很多人一樣,觀察到了這種現象,卻無法解釋這種現象。
掌握了預測這門學問的部分法門時,金錢就會源源不斷地流入。演化的學說最有可能通向經濟預測的大門。一方面,經濟本身就是演化的,而演化本身總是有其固有的節奏和規律。假如你研究一個新建成的水庫或者一個剛剛荒廢的一片耕地,就會準確地預測各種生物進入的順序和它們之間在演化中形成的步調。另外一方面,經濟事件中的人也遵從演化規律,前面的章節我們部分地揭示了這一問題。
世界上最著名的風險投資—紅杉資本也許是深諳其道、秘而不宣。它的創始人唐·瓦倫丁曾經宣稱,自從自己1959年來到硅谷,“沒有什麼是革命性的,全是進化”。就是說,所有技術進步都是相互呼應的,所以投資決策並非憑空而來。
一定程度而言,紅杉的故事的確可以被簡化爲順應技術進化下的連鎖反應:投資蘋果電腦後,會發現它需要存儲設備和軟件,於是紅杉投資5英寸軟盤業務Tandon公司和甲骨文,接下來便是將小範圍內的電腦連接起來的以太網設備公司3Com,當以太網技術成熟,更廣闊地域範圍的電腦連接就勢在必須,於是紅杉找到了思科。而在互聯網的基礎設施成熟後,對雅虎、Paypal的投資就順理成章了。
也許是由於“視網膜效應”的原因,自從我寫這本書以來,注意到了很多作者提到了演化、生物、遺傳等字眼。《下一個大泡泡》是一本預測未來股市走勢的書,作者哈里·登特寫道:
近年來對預測學最大的貢獻來自於DNA研究。儘管我們在不同的環境中長大,但是從DNA上我們可以相當準確地預測一個人的特質和個性,如果你願意的話,在未來甚至還可以改變它們。在人類學上,通過DNA追蹤,我們可以比過去更準確地知道歷史上各個民族在全世界的分佈。不過,最大的成果也許來自《一門新科學》的作者斯蒂芬·沃爾弗拉姆。他提出自然界中最複雜的形式和週期,實際上不過是那些最簡單的形式和成分的重複而已,這是長期進化的結果。
通過DNA可以分析預測一個人的特質和個性。這並不代表把這種方法延伸下去就可以預測整個人類社會和經濟的走向。演化的基本邏輯可以使我們找到一條相對簡潔的途徑對人類總體的行爲和經濟進行預測。對於一個具體的人而言,我們並不去預測他何時、在何種價位買賣股票,作爲羣體而言,我們卻可以預測“他們”在股票市場上如何行動。其內在原因是就每個具體的人而言,他的行爲方式離散程度相當高,並且受到他獨特經驗、知識和環境的影響。但從羣體特徵上看,衆人的行爲方式是由進化規律決定的。這正如我們說人人自私卻並不排斥像喬治·華盛頓、亞歷山大·漢密爾頓這種相對不自私的人的存在一樣。
我認爲,正是因爲進化論的解釋能力強於預測能力,所以在過往的150年間,進化論雖然向很多學科延伸,但都沒有產生革命性的影響力。在《物種起源》中達爾文曾經預言:“心理學將穩固地建築在赫伯特·斯潘塞先生(進化心理學家,哲學家)已奠定的良好基礎上,即每一智力和智能都是由級進而必然獲得的。”但事實上進化心理學也只是心理學的一個分支而不是主流。進化論在很多學科中,僅僅是點綴而已,根本沒有取得它應該取得的地位。
然而,我要冒昧地說,羅素式的對進化論延伸的質疑或者哈耶克式地認爲進化就是不可預期是有點南轅北轍了。一言以蔽之,進化論雖然是多解方程,但卻不是隨機數。要想延伸進化論,並不能僅僅停留在被動的解釋層面,從而作繭自縛。進化論也是可以預言某種現象和趨勢的。它比來源於歷史知識的類比推理具有結構性的優勢,因爲歷史規律會重複但事件不會重演。它也比來源於主觀想象的對未來的預測更有譜。
一種生物在產生和繁衍之前,必須首先產生與之相匹配的條件。自養的植物必須先於食草動物產生,一個地區隔離出來作爲自然保護區,先遷徙過來的肯定是兔子之類的食草動物,然後纔有狐狸、大灰狼之類的食肉動物。
4億年前的泥盆紀,海洋生物開始逐漸上岸,它們用鰭走路,行動相當緩慢而吃力,但是,它們可以生存下來,並獲得發展,因爲陸地上尚沒有競爭者和捕食者。如果是在今天,這些動物剛剛爬上岸,就可能成爲哺乳動物的美餐。以今天的眼光來看,30年前,比爾·蓋茨和保羅·艾倫在車庫裡編寫的軟件是簡陋的,今天如果重複他們的方式肯定沒有任何出路,所以我們總是感慨過去更容易一些,實際上,在任何一個階段都面臨着不同形式的鬥爭和生存機會。
這個道理膚淺得不言自知,但人們在經濟活動中,還是一再犯順序上的錯誤。在美國適用有效的商業模式和商業形態不一定適用於中國,上一次發生的事件不一定在下一次重演。2006年早些時候,在中國想推行自己的3G標準的背景下,竟然有專家建議運營商不妨模仿小靈通的模式,讓運營商採取先斬後奏的方式部署網絡。這種模式的精髓是運營者不要首先爭取主管部門的批准,而是要先建設造成既成事實。這顯然是鬧笑話的一個建議,小靈通的背景是運營商想上,主管部門試圖阻止。對於中國自有標準的3G網絡則正好相反,運營商唯恐避之不及,想上的是主管部門。
進化是一系列在時間軸上展開的事件,經濟進化的密碼在於環境和次序。這種次序正是通向對未來財富走向預測的入口。誕生於19世紀初期的山西票號因爲它的制度非常先進,獲得空前的繁榮和發展,但到了20世紀初,還堅持原來百年老店的制度和經營方式,於是很快就被更先進的西方銀行體制取代了。
時間在經濟演化中始終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這句話的意思不是說經濟事務和一切事務一樣都是在時間中度過的,而是說,時間在經濟中是可以被操控的,有人把山東的大白菜運到北京去賣,也有人把黃金存儲起來,企圖保值、增值,後者就是操控時間爲財富服務。
財富的進化時間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