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文那被體溫溫熱的少女獨特體香嫋嫋的撲入寶玉的鼻中。
他原本無力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先是很簡單的動了一下,然後努力的擡了起來,想要環住身前少女的纖細的柳腰,卻又猶豫着凝在半空中,似是一個停滯的遲疑,終於還是在幾經躊躇之後,輕輕的放在了淑文的肩頭上。
雖然是輕輕的放將上去,可是淑文的身體卻也不由自主的顫抖了起來,那並非是因爲害怕,而是由於心裡的那股由緊張,惶恐,陌生,喜悅的混合感覺在煎熬着這少女的心。
那麼健壯的身軀,那麼寬厚的胸膛,那麼陌生而令人心悸的男子體息,都在狂亂的撥動着這少女的心絃,使她就一如暴風驟雨中那無助的小舟一般,閉上眼,承受着那未知而陌生的風雨的來臨。
寶玉看着懷裡的淑文仰着面,閉着眼,一副任君採摘,爲所欲爲的模樣。心中不禁也熱了起來。那麼純真的一個女子,還有清麗脫俗,不很在意又不十分經意的稚氣,就在他的懷中哀怨呻吟,婉轉承歡,他的手不由自主的滑向了她的懷中。得到的卻不是抗拒,而是欲拒還迎的象徵性推阻,他手上加力,換回的是讓人難以自抑的蕩人呻吟。
可是這時候,卻有一個尖銳憤怒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
“你們如此郎情妾意,當真是卿卿我我,你貪我愛啊!”
這個聲音卻也很好聽,恰似落英中帶了一點冰。寶玉聞聲,後續的動作便凝在了空中,可是他也沒有絲毫要將手抽出去的意思,只有淑文聽了那聲音,面上忽然羞得通紅,旋即又化作慘白,用力掙脫出寶玉的懷抱,咬着脣以一種怨憤的眼神望着來的這個女子。
淑德公主。
她的親姐姐。
…蘭蕊。
兩名女子之間的對視通常都具有着攀比性,相互都在以一種不服氣的眼神在內心中論斷着彼此的優劣。
最重要的是,無論任何一方都能尋出對方相貌上或者存在或者強加上去的敗筆,絕不肯甘心服輸。
而眼下更能由這對姐妹的對視裡,尋出分外濃烈的火葯氣息。最爲尷尬的是,寶玉便被夾在兩人中間,充分的感受着這一刻。他雖然竭力不去看兩女的眼睛,可是依然能感受到那兩對明豔照人的眼色在正色分明的凝視着他,而這眼色無論幽怨,忿恨或是哭泣,都不減其香豔,不改其絕色。
可是兩人的眼色卻又有分別。
淑文的眼色裡交雜了橫陳的悽楚,而淑德的眼色裡更多的是憤怒。
這兩種看似相同卻是截然不同的眼色令寶玉心裡很有些亂。
當然,令他心亂地還有這兩女的身份。
但是他外表平靜。
而且定。
也許是因爲他天生的相貌就氣定神閒,本身的氣態就灑脫從容,也或許是他知道便是再煩再亂也於事無補。所以他哪怕處身於這剪不斷理更亂,一個處理不好便影響到未來的情網糾葛之中的時候,外表也依然鎮定如恆。
因此這給人以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而這種感覺無疑令性子有些火躁的蘭蕊更加惱怒,她冷聲一字一句地道:
“賈寶玉,我問你,那日在元妃,皇后娘娘,母后面前定下來的我們的事,你究竟還不認帳?”
…這分明便是要寶玉二選一,公開的作出抉擇了。
寶玉卻是典型的吃軟不吃硬之人。他聞言心中一陣煩悶,淡淡的道:
“什麼認帳,是你自己說我比不上海易!眼下你跑來這樣吵鬧,把我賈某當作是什麼人,某位與你青梅竹馬的替代品嗎?”
淑德一時語塞。可是這嬌縱姑娘也絕不是那種會被人說得啞口無言的人,立時雙目含淚氣苦道:
“原來你只是想利用我!枉我方纔還在幫着你在父皇面前說納蘭的不是,可是你眼見得不需要我了,就想把我一腳踢開!你這狠心短命的死東西,還有沒有一丁點兒良心!”
寶玉深吸一口氣,欲言又止,畢竟他此時也感覺得到,淑德對自己乃是真心實意的。對於這麼一個愛着他的女孩子,他還是始終無法狠下心來對待。
而這時寶玉的身旁傳來了一個怯生生卻堅毅的聲音:
“二哥哥,你心裡究竟是想選我,還是姐姐?”
寶玉頓時有一種焦頭爛額的感覺,如今淑文顯然也厭倦了這樣相互嫉妒,提心吊膽的日子,要面前這個令她又愛又恨的男子來個一錘定音的表態。
可是寶玉絕不是一個喜歡被人牽着鼻子走的人。
他更不喜歡被女人逼着作出抉擇。
所以他鬆開了拉着淑文的手,在兩個女子擔憂而緊迫的眼神裡一步步的後退。
…堅決的後退。
…一步都不虛浮,一步也不猶豫。
他一直退到騎來的馬兒身旁…這地方恰好離淑文的距離同到淑德那裡一樣遠。他清澈的目光在兩個掛滿淚花的女孩子臉上各停留了一會兒,這纔不疾不徐地道:
“我還不想娶老婆,我…誰都不選。”
說完便翻身,上馬,絕塵而去,留下的滿地的纖弱白花,恰似漫山遍野的心碎孤單。
…
寶玉不想見的人總是要出現在他面前,可是他想見的人卻見不着。
見不着的意思,就是說他想見的人在,但是不願意見他。
這令寶玉有悵然若失的感覺。
這位給他吃閉門羹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被他不顧一切救將出來的大羅教聖女。
柳夢。
那夜大清洗之後,大羅教真正的元氣大傷,教中四**王四去其二,熊王更已身在曹營心在漢,變成了一顆不知道何時會發難的棋子,三十六位長老也死去一大半不止。
羅遠天雖然保住了一條性命,卻斷了一隻手臂,也就是說,一身驚天動地的神功,自此只發揮得出來一半,而他的這殘廢之身還是由三十七名教中精英的命換回來的。
還有他的兒子羅洪川同樣也成爲了對手的重點攻擊對象,至今還昏迷不醒,也不知道究竟還醒不醒得過來。
這些敵人手段顯然陰狠非常,打擊的不僅是羅遠天的身體,還在創傷他的心。
傷心絕對比傷身要痛!
而寶玉也傷了心。
因爲柳夢的決絕而傷心,他很不明白爲什麼她不見自己,從常理來說,柳夢根本就沒有不見他的理由,只可惜有些女人永遠是男人摸不透猜不着的動物,她們根本就不按照常理來行事。
…柳夢恰巧就是這其中的一份子。
而對她而言,她不見寶玉的理由很簡單。
她愛他。
所以不見他。
他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弱冠之齡就能側身於當世名將之列。納蘭如今因爲蘇小小,已深受皇帝的猜疑,很可能今後的仕途就毀於一旦,寶玉雖然處事圓滑,未受波及,但也是涉險過關。此事只可一而不可再,況且還有深受皇帝寵愛的公主喜歡上了他,她既然愛他,便不能那麼自私的爲了一己的感情,毀了他的前程!於是她只能將這一切當作是一場夢,一場過盡千帆皆不是的春夢。
只可惜這理由寶玉猜不出來。
或者說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沒辦法猜出來。
在門縫中目送寶玉落寞的背影消失在長街盡頭,柳夢貼着門,無力的滑落下去,手緊緊捂着脣,免得嗚咽聲傳將出去,她傷心得好似一片陽光下的雪,以至於身心都彷彿被滲入骨髓的傷心深深淺淺的融化了開來。
可是有些東西,是不能說忘就忘的,或者說即使忘了,也絕不代表它就不會存在於這個世界上,不會發生它的作用。
…就正如她與寶玉之間那不打不相識的感情。
…就如同她在開始研習這隻有聖女纔有權練習的冰清訣扉頁上讀到的那句以血紅大字所書就的戒條:
…心無冰清,永不超生!
柳夢在憶起那句話的同時,就覺得嗓子眼裡甜甜的,胸中也悶得慌,耳畔有一個聲音嗡嗡的響,就像是聲音被褶成一截紙角捲筒似的,筒端只往自己耳裡傳,喉嚨裡只想咳嗽。
她踉蹌起身,一面行一面咳,便有幾點鮮紅的飛沫喜不自勝的自指縫中濺出來,濺到了柳夢面前小池中清清的水面上,迅速的凝結成一點點紅色的冰,飄搖着落向了水下。
她頓時覺出一陣恍惚,一陣悽離的迷離,彷彿天地之間的事物都被衍生出了多重的疊影,柳夢伸手出去扶住了旁邊的欄杆,只覺得欄杆好軟而自己的手卻變得僵直。接着便是無邊的黑暗撲面而來,強行佔領了她的整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