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睿一開口說話,他眉上,髮際被凝結的雨水霜雪便簌簌而落。而接下來灑落的雨絲剛一附上,也迅速凝結,覆蓋了上去。看到這等奇景,任誰也看得出來他的體內爲寶玉的內力所侵,尚不能將之逼出。
而人器合一這四個字也恍如驚雷一般從場中人的耳旁響起,誰也想不到,這大羅教的鎮教之秘居然在一個年僅二旬的教外青年身上重現出來,要知道,人器合一不僅對練者本身的要求極高,並且還需要一把有靈氣的兵器與之互相契合,二者缺一不可。端的可以說是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似陸恨涯那等年齡就能人器合一,已算得上是大羅教中驚才豔豔的箇中翹楚。
——但是他卻在與寶玉的正面交鋒中敗下陣來。
多睿卻一直在盯着寶玉的衣袖。
準確的說,是那道蜿蜒流淌的鮮血。
在鮮血滴下的那一瞬,他再次大喝一聲,發動了豔紅而錦繡華美的刀勢!
那刀勢若網,層層疊疊的翻卷,包圍了過來,看上去就一如洪大浩淼的潮水,堅決而綿密的包涌而至。
這個時候,寶玉的眉毛忽然揚了一揚,旁人只覺得他眉心中的那點紅痣越發的鮮豔潤澤,幾乎要躍然而出。然後他悶哼一聲,竟向着紅光最盛之處直衝過去!
在他衝過去的那一瞬,旁人忽然都生出了一種錯覺,就彷彿衝過去的不只是寶玉。連同過去地還有他那一塊的整個空間!當然也包括飄飛着的雨水。
每一抹雨水都是一點致命而惡毒的殺着。
地上激起的水流也分成幾注,每一注俱有狂飆千點,一蓬一蓬的激盪涌襲,沒有哪一種武器或暗器,能夠那麼無常,那麼的詭異而綿密!
雨和雪水中,兩條人影一合即分!
寶玉默默的立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多睿身上噴涌着鮮血例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血痕,衣衫破碎的他反而以刀柱地。狂笑道:
“外強中乾!賈二原來你也只不過外強中乾罷了!什麼人器合一!你若真會人器合一,方纔我已死在你的手裡!想來不過是以某種花巧功夫虛張聲勢罷了!”
寶玉萎然長嘆一聲,張了張口方欲說話。口中卻溢出一股濃稠地鮮血,人終於倒了下去。就在這剎那功夫,場中大局又爲多睿所掌控!
多睿獰笑道:
“拿解葯來。”
他這話卻是對着正與狐王死斗的焦大所說的,焦大面色蒼白,正運指如風,每點出一指。就能將狐王逼退一步。
“拿解葯來!”多睿再一次冷毒地道。“你的主子也中了我的荒炎勁,我敢保證,他一定比弘毅先死!我不會再說第三次!”
他說話的時候。腳已踏在了寶玉的頭上。焦大長長吸了一口氣,忽然從懷中摸出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瓶子丟了過去。孟老不禁失聲道:
“不要!”
他一分神,背上馬上就中了對手一掌,哇地一口鮮血噴出來。旋即失手被擒。
多睿一把接過瓶子,聞了聞後滿意的道:
“怎麼服?”
焦大幹澀的道:
“服一半,另外一半外敷太陽穴。”
這時候。在多睿腳下地寶玉劇烈的嗆咳起來,使人感覺他的喉頭就好似他腿上的傷口,正不斷的向外冒着鮮血。他口中模糊的道:
“你…你…”
多睿看着那瓶單是嗅一嗅就覺得心曠神怡,渾身舒坦地解葯,臉上雖沒有表情,眼裡卻有滿足之色。
本來寶玉在弘毅身上下毒這一着,乃是極其厲害的釜底抽薪之舉,眼下雖然他們在京師中鬧得天翻地覆。八旗旗主卻還是袖手旁觀,這隻因爲他們這樣爭奪乃是名正言順,換而言之,他們的背後都有一名流淌着愛星覺羅家族血液的子孫。不管他們再怎麼鬧,也是皇家內部的家務事。
但倘若狐王他們支持的弘毅忽的有什麼三長兩短,狐王與多睿便無法在名義上與弘曆一方抗衡。屆時完全掌控了京師的弘曆振臂一呼,正式登基,這兩名野心勃勃之人就當真是天下雖大,卻無他們地容身之處了。所以能成功保住弘毅的性命,那當真比什麼都重要。
正當多睿彎下腰去,想將解葯喂入弘毅的嘴裡的時候,他的動作突然僵住,臉色也漸漸發青了。
這是因爲他驀然發覺地下流淌着的積水上,竟然泛出了一個個細小的旋渦!這一個個旋渦的轉速漸漸加快,加上雨水點落時候泛起的陣陣漣漪,看上去分外的詭異。
這剽悍若鐵的男子開始後悔爲何要彎下腰。
他的荒晴刀勢必須要在手腳都舒展的時候,才能發揮最大的威力。一旦蹲了下來,就算罄盡全力,也只有八成威力。
——這世上能以自身氣機化周遭環境爲己用的,已屬絕頂高手的境界,不過三數人罷了,連陸恨涯也不給包括在內。
就算如此,無論來的是那幾個高手中的任誰一人,多睿都自信有一拼之力,但他眼下先同寶玉力戰在前,勝得絕不輕鬆,後被這暗中潛藏的敵人伺伏在後,先機全失!天時地利全不具備,一來就先吃了個不大不小的暗虧,歷來都是多睿在暗處做獵人慣了,眼下一旦變成獵物,也不禁有手足不措的感覺。
年老成精的狐王卻知道,這世間能化水流爲這種旋渦狀的,就只得一人。
——那個先遭出賣後經受衆叛親離巨大挫折的人。
羅,遠,天。
遠處小巷的盡頭,有一人支一把油紙傘,佝僂着身軀背向着這邊站着,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來的,四下裡煙雨濛濛,實在看不真切他的仔細模樣,可是就這麼一個看似風燭殘年的背影,卻令在場看見的人都不約而同的生出一種連靈魂都被吸附過去的詭異錯覺!
一時間,場中寂靜得似一個被遺忘了的角落。
那把油紙傘似是不經意的壓了壓。
地面立即傳來細碎的冰裂聲,一直向這方延伸而來!
就在這剎那之間,多睿動了。
他撲向前方——就連站起來也省了,像蹲伏的豹子一般遽然糅撲了過去。
腰畔那把長刀霍然出鞘,在空中旋舞起一片五光十色的華採!那模樣,彷彿一條彩虹自天上直掛而下,蒞臨人間!
半月型的刀光橫切了過去,卻在中途彷彿撞上了一面無形的牆,啪啦一聲散作了萬千光點。傘下人回過身來,一步一步的向着這方行來,每一步都走得很穩很慢,但每一步踏在地面的積水上,竟都是一個晶瑩的冰痕!
這就是羅遠天所習的冰焰千重天的真正實力,同寶玉那種潤物無聲的陰柔相比,他顯得宏烈而霸道,具體一點說來,那就是一種幾欲將山川萬物都納入他自身腳下的強大氣勢!
傘壓得很低,只露出幾綹花白鬍須隨着行進的步伐微微的顫動。他孤身一人進迫而來,給人的感覺卻彷彿是一位掌控生死的君王面對着他的臣子。
羅遠天每進逼一步,多睿的面色就青上一分,
刀光霍然飛起,就彷彿是孤鶩直衝向落霞。在這雨色濛濛的陰翳天氣裡,這刀一出,連天地幾乎都爲之失色。
這時候,寶玉隱約聽到一種不易辨別的聲音,直到後來他回想起的時候,才能斷定是羅遠天在出招之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在刀光斬到羅遠天身前十丈之時,忽然一窒,接着再度長驅直入。地上的水花和着冰渣飛揚,在呼嘯的風中四下亂卷。羅遠天陡然棄傘。
出掌。
這一掌擊在空處,萬籟無聲。
戰況瞬即結束,
其實雙方交手,最重要的關鍵就是在“距離”,最難克服的也是在距離口
只要把距離縮短到只能你攻他,他卻不能打到你的份上,那麼就先立於不敗在地。
羅遠天出掌,卷襲起千堆的雪,掌風恰似三九的雪風在嘯!
多睿的刀光幻異迷離,若一道山明水秀的風景!而他整個人猛撲的身型化作了一團熊熊火焰一般,洪然撞射過了水牆,直撲向傘下的羅遠天!
只是一瞬,兩人便已互換了位置,羅遠天立在了衆人面前,而多睿已至巷口,依然保持着那個蹲伏的姿勢。
風冷。
雨冷。
然後躺在地上的寶玉才發現,羅遠天站立之處的雨水,漾起幾縷鮮紅,冉冉的浮升擴散,然後又被流水沖淡。
那當然是羅遠天的血。
他受傷了?
多睿的體表卻迅速的泛出一層淺淺的晶瑩,迅速凝結,將他凍成一座冰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