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隨後的這幾日裡,與元人簽定協議的過程竟是出人意料的順暢,順暢得連元人都有些難以相信。他們每進一步,清的官員便無可奈何的退上一步,元人正好因此而漫天要價,直到撈了個心滿意足方纔罷手。
…事出必然有因。
…朝野上下也是人心浮動。
因爲據傳聞,雍正因爲天氣炎熱加上水土不服,病倒了,之前還能勉強着會見一下羣臣處理瑣事,後來漸漸沉重,竟至一病不起。
雍正已是年歲不輕的人,這病究竟什麼時候好,或者說能不能好,都是縈繞在衆皇子,大臣心中的一個緊要問題,若如太陽一般火熱的煎熬着他們的心思。
同元人簽定和約後,浩浩蕩蕩的北巡車隊便急匆匆的向着京師奔返而去。寶玉這些日子哪怕在車馬勞頓中一直都在沉默着,似乎心中正猶疑了一個絕大的難題。
直到允祥尋上了他。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雍正最爲信重的弟弟在一切擔子都壓到了自己肩上一整日後,於百忙中尋上了他。他眼下被委任爲暫攝政務…這也是各位皇子都能接受的唯一結果。
兩人會面在帳篷中,四下裡靜靜無人…敢於靠近的會在瞬間被亂刀分屍,只有燭焰在吞吐搖曳着。而清瘦了少許的允祥一開口就是石破天驚:
“你已命不久矣。”
寶玉一驚,他知道面前這個男子經歷了無數風波大浪,說的每一句話都足有折戟沉沙的分量。他既然一開口,必然有他充足的理由。
“還要請十三爺明示。”
允祥站起身來,在房中踱了幾步,負手而立,蠟燭將他的身影拖得極長,恰好覆蓋在了帳中所覆的那張中原地圖上。
“皇上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
允祥進帳篷後,只說了兩句話,但每一句話都揭曉了一個極大的秘密。若傳揚出去都會惹來朝野的動盪,甚至不知道有多少人願意付出任何代價來換取它們。
寶玉聽到第二句話卻並不是很意外:
“我也略通醫術,自從那日我在宮中見到皇上,見他面色雖然紅潤,整個人卻已脫了形,龍袍都空蕩蕩地貼在身上,顯然在靠着補葯強吊着最後一點元氣,我就知道那一天不遠了。”
允祥微微晗首道:
“很好,和一個聰明人說話的確很是省心。可是你爲何就看不出來,皇上駕崩新君登基之時,那就是你的死期?”
寶玉端着茶杯的手一下子定在空中,連蠟燭也爲之搖曳了一下:
“皇上眼下顯然已對朝局失去了大部分控制,當下各位殿下當真是爲了這個位置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顯然我所支持的二殿下佔據主動。退一萬步來說,即使是六皇子與十四皇子笑到最後,但做了皇帝后的心思絕對不會等同於做皇子的心思。內憂外患交錯,他們新近即位,要想穩固位置,展現寬仁的風範。我最多被貶斥,也應當不會就被殺掉。十三爺的話未免危言聳聽了。”
允祥脣角露出一抹詭秘的笑意,一向都正義凜然的他忽然露出這樣的表情,當真有一種讓人難以接受地感覺:
“老六和老十四應該不會有機會的,他們都鬥不過老二,我指的你的死期,正是老二登上大位之時。”
寶玉渾身一震,他的眼神漸漸銳利而凝聚。良久他才似是屏住了呼吸的一字一句地道:
“也許,你說得對。”
允祥眼神裡有一絲會心的笑意:
“原來你也有察覺。”
“我一直都有察覺,但確實沒有留意。我第一次見到那名能與大羅教教主爭位的高手陸恨涯,便是剛從弘毅的書房出來,此後他們一直都行得極近。”
“而陸恨涯隸屬於大羅教中大聖女狐王一系乃是不爭的事實,而據可靠情報,多睿的妻子很可能就是大羅教的大聖女!”
允祥淡淡地道,可是他的眼神卻是熾熱的。
“我…知道。”
寶玉頗有些艱難的吐露出這三個字。
“我這裡已拿到了可靠情報,弘毅早已同多睿達成了協議,他假意投靠老十四,其實在背地裡尋求機會給他致命一擊,而你…你顯然就成爲了這樁交易的犧牲品!”
“在公,一山不能容二虎,多睿嫉妒你軍事上的天分,要殺你!在私,大聖女一系與你也是結怨極多,更是急於取你的性命!弘毅也因爲你的桀驁不馴,難以駕御而頭疼!所以…”
“所以我死定了。”
寶玉已鎮定下來,爲允祥的話加上一個完美的註解。
“如果你讓老二順利當上皇位的話。”此時允祥的眼神很詭異而火熱。“換而言之,如果老二登不上皇位,你就安然無恙。”
“要做成功一件事很難,但是破壞掉它就再簡單不過。”
寶玉微笑着端起了茶杯。
“尤其對我這樣一個恰好又不大笨的人來說,要破壞掉一件事就更加簡單了。”
“你難道就不想從這破壞的過程中得到自身的利益?這皇位空着,總會有人要坐上去。”
寶玉笑了笑:
“這當然不關我的事,總之我是坐不上去的。”
“但是這卻關我的事!”
允祥的聲音陡然有些因爲激動而沙啞了,他緊緊地盯着寶玉的眼睛道,寶玉從他的眼神裡讀到了前所未有的野心和**。他微微在心中嘆息了一聲,口中卻道:
“十三爺也想坐上那個位置,只怕很難,第一個反對你的只怕就是皇后。”
允祥平淡地道:
“死人是不會有任何意見的。皇后一個深處宮中的婦人,能做出什麼事來?按照祖例,皇上駕崩,皇后本來就應該殉葬。”
“但是十三爺你可曾想過,弟繼兄位,本朝尚無先例,也於理不合。”
“誰說於理不和?”允祥此時才表現出他曾是馳騁疆場的大將軍的剽悍本色。“只要我贏!我的旨意就是天下的理!宋太宗趙光義不是燭影斧聲裡暗算了太祖皇帝,又豈能承襲大位?李世民沒有玄武門之變,難道又能循規蹈矩而獲得皇位開創一代盛世?古有先例的事,我照做一遍,又有什麼不應該?”
見寶玉似有所動,允祥繼續勸說道:
“你將我自赤老溫手中救出,我是很感念你的,我若能登基,便任命你爲徐達的副手,他已垂垂老已,徐達離任之後,你就是兵部尚書!其他人誰能給你這等許諾?他們便是答允了你那也是空頭支票,因爲他們根本就沒有威望來鎮壓下羣臣的反對意見,只有我可以!”
寶玉沒有說話,這樣重大的事情,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決定得下來的。能夠唯一確定的就是,看來雍正的病已確然到了膏肓的境地,病來如山倒,病去若抽絲這話誠然不假。因此素來都恭恭敬敬,安穩做自己怡親王的允祥也按耐不住自己火熱的心思。手機訪問:wàp.
…畢竟,那至高無上的九五至尊寶座的誘惑力是無窮的。尤其對做慣了老二的他來說,一方面固然想再進一步,嚐嚐那至高無上的機會,另外一方面更要考慮到旁人坐上皇位,勢必分封親信,他這老二的位置只怕也難以保住。
…有的東西,倘若你沒有擁有過還好,一旦得到了就是不能再失去的。女人亦是,權力亦是,享受亦是。因此古書有云: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便是這個道理。
見寶玉遲遲都沒有說話,允祥當然也明白欲速則不達的道理,這等干連了身家性命的大事,寶玉輕易答應他,只怕可信度也不高,因此允祥站起身來,淡淡地說:
“我走了,我言盡於此,如何抉擇,全在你一念之間。我今日對你說的話,隨時都有效。只是當前局面瞬息萬變,你若是要想阻止弘毅,必須就要先下手爲強纔好。”
燭焰安靜的吞吐着,平靜之下潛藏的是暗流涌動的殺機,允祥本已走到門口,只聽到寶玉端着的茶杯蓋子與壁撞擊,發出了一聲輕響:
“對付他我是勢在必行的,只是心中正在躊躇首要剪除的人選,難以決斷,還請十三爺教我。”
允祥劍眉一揚:
“你這是在考校我了?也罷,你我不如效仿古人,將心中的答案寫在手上,再一起公佈出來如何?”
寶玉目光閃動,微笑道:
“如此最好。”
兩人便蘸了些茶水,分別在手上寫字,然後一起攤了開了。在明亮的燭光下,只見兩人手掌中,都寫着兩個同樣的字:
“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