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羅教的勢力確是神通廣大,在這樣戒備森嚴的天牢裡,蘇小小竟然也能照寶玉的要求爲他備來一桌豐盛的酒席。並且道道菜色香味具全,看樣子還是京城裡最爲著名的廣福齋大廚親手烹飪的。
寶玉抿了一口三十年陳的女兒紅,略略舉杯,陪坐在旁的面無表情的蘇小小自然替他滿上。寶玉順手夾起桌上一道菜中一片紅亮勻薄的肉片,放入口中略嚼,只覺得一股鮮美的濃汁自牙關中涌將出來。肆無忌憚的洗劫過舌面,遺留下甘美雋永的滋味久久不散。寶玉畢竟是初來京師不久,一嘗之下大感興致,轉首望着蘇小小笑道:
“好妹子,給我說說這菜叫什麼名字?”
蘇小小在心中恨恨的暗罵了一句,死到臨頭怎麼還這麼多事,無奈實在有求於他,表面上還是隻得擠出笑臉,陪笑道:
“這菜便是廣福齋的招牌菜之一了,叫做炒肝。”
寶玉饒有興致的又舉筷嚐了一片,回味良久奇道:
“這大廚真是難得他一雙妙手!這菜既然名爲炒肝,偏生我嘗不出半點肝片的味道!”
蘇小小的嬌靨上露出一抹難以形容的譏諷之色。
“此菜雖然名爲炒肝,卻是豬肥腸,配料爲豬肝,調料有上等醬油、黃醬、味精、大料、鹽、生蒜泥、熟蒜泥、豬骨湯、澱粉等。炒肝實際上是燴肥腸。”
寶玉似未看到蘇小小面上的表情,微笑道:
“哦,原來這其中還有這樣的典故,看這盤中湯汁晶瑩透亮,豬腸肥爛,肝嫩鮮香,清淡不膩,醇厚味美。當真也當得起招牌菜這三個字了。不知道這席上還有幾道這廣福齋的招牌菜餚?”
蘇小小見寶玉依然若無其事的對自己笑臉相對,心中忽然一凜!暗籌自己還有求於他,今日怎的如此沉不住氣。眼前這男子年紀雖輕,其心智城府卻是自己平生所遇的最棘手的人物之一,自己現在給他臉色難堪,說不準片刻以後他就會在這最後一晚想出些什麼狠毒陰險的法子來整治自己!
一念及此,蘇小小面色頓和,笑靨如花的指着桌面上的一口毫不起眼的沙鍋介紹道:
“這味紅燜羊肉也是這大師傅的拿手菜,火鍋湯濃色重,酥爛不羶,冬天食用,既可享受擁爐歡聚的樂趣,又有滋補健身,生熱避寒的功效。”
寶玉略略揚眉,笑道:
“這味菜我倒也吃過,那日聽旁邊有老食客總結紅燜羊肉是“上口筋,筋而酥,酥而爛,一口吃到爽。”隨之一勺鮮湯入口,頓覺心曠神怡。不過總覺得那晚吃的尚有不足之處。正好今日來嚐嚐正宗的。”
說話間他已夾了一塊放入口中。細品之下讚道:
“恩,不錯!肥而不膩、湯紅不辣、原汁原味、純香不羶,果然與小小姑娘說的別無二至。”
蘇小小笑道:
“我昔日也聽一位行內師傅說過,紅燜羊肉的做法也要“三講:一講肉、二講料、三講湯。”
首先,所謂“講肉”就是在選擇羊肉時十分講究。所選的羊肉是整隻羊最有營養價值的部位,如羊後腿、羊上腦、三叉等;同時爲了保證羊的鮮嫩性,所選羊的體重都控制35斤;此外,羊的來源要選肉質柔軟的豫東。
其次,“講料”就是在加工中所用的各種佐料達30多種,其主要成份都是中、草葯、香料,可以有效地去除羶味,增加香味;
最後,“講湯”就是用大羊主骨、敲主骨油溫火熬製而成,熬出的湯味鮮可口。”
寶玉口嘗佳餚,耳中傾聽着面前清麗佳人娓娓講述此菜的來歷典故,當真是既飽了口福,更飽了耳福。他看着前後判若兩人的蘇小小,忽然盯着她的眼睛微笑道:
“這幾日你天天都來獄中陪伴於我,只怕納蘭尋你尋得很辛苦,你也想他想得很辛苦吧?”
蘇小小此時正在給他斟酒,聞言手頓時一顫,酒壺中的佳釀頓時灑在了桌面上,但她還是強作歡顏道:
“公子說笑了,小小既然答允服侍公子這幾日,自然全心全意的陪伴公子,心無旁婺,哪裡有心思去管其他事?”
“既然如此,那麼爲什麼你連納蘭的名字都不敢提!”
寶玉尖銳刻薄的話語,就彷彿是一柄鋒芒畢露的利器,霍然捅入了蘇小小的心底!
蘇小小嬌弱娉婷的身軀忽然搖晃了一下,面色刷的一聲變得慘白!口脣顳顬了幾下,偏偏竟是無聲的,似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寶玉夾了一筷炒得恰到火候的蔥爆小羊肉,慢絲條理的咀嚼了幾下,淡淡道:
“我知道,你此時心中一定把我恨到了極至,可是請不要忘了,大羅教聖女蘇小小姑娘,是你先行以那可怕的惑心術襲我在前,擾亂了我的心境,否則你至多不過是一個過客,而我又怎會苦心謀劃好這等計謀前來誘你入彀!”
蘇小小痛楚的蹙起了眉頭,很是哀弱的嗆刻了幾聲,彷彿一朵即將萎謝的小花一般,弱不勝風的扶住了桌子,看上去搖搖欲墜。終於,她轉過頭來,毫不退讓的盯着寶玉的眼睛反擊道:
“你以爲我不知道你打的如意算盤嗎?象你這種人,又豈是束手待斃之徒?方纔出去的吳用,一出門便至少被三起人馬跟了個正着,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將落在三皇子弘興的眼中,就算你的手下再如何厲害,沒有了你的親自率領,也必將被逼得寸步難行!你想要逆轉當前惡劣局勢的謀劃,勢必是徒勞的!”
寶玉微微一笑,笑容裡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自信瀟灑,他望着因爲憤怒而臉上泛出兩團豔麗紅暈的蘇小小灑然道:
“哦?你認爲,你想得到的事情,我會想不到?”
看着寶玉的笑容,蘇小小的心中忽然升騰起一種不寒而慄,莫測高深的感覺。還未等她反應過來,寶玉的手卻靈蛇一般的滑上了她的胸口,然後一路不停的彈,點,捺,撞了下去,一共換了一十四種手法,令身前女子完全失去了行動,說話的能力!最後才一把抱住了身前這個溫溫軟軟柔柔美美顫顫抖抖的身子。
寶玉吻了吻蘇小小比雪尤白的面頰,讚羨的嘆了口氣,對着懷中佳人很是意興闌珊的道:
“你這幾日的每天夜裡,都能夠在最關鍵的時候喚來手下,以身相代,或者便似昨日那般乾脆以易容女子來敷衍於我,這法子倒也巧妙非常,居然能連續瞞過我數日,想來又是你們教中流傳的神奇秘法。”
蘇小小一雙明媚的大眼睛裡,已然充滿了驚恐懼怕之色,汪汪的盈滿了淚水。這個時候失去了行動能力的她,和一個普通少女幾乎沒什麼兩樣。
寶玉又燃着了一支蠟燭,室中光明大盛。他很有些凋零落寞的嘆了一口氣道:
“此時此刻,你總不能再爲納蘭守身了吧?得不到你,我心中的那個結便永遠不能解開!你可知道我爲什麼要多燃一支蠟燭?”
蘇小小的眼裡已流露出一種哀大莫過於心死的絕望,她慘然擠出一個絕望的笑容,沒有說話。
——她也說不出話來。
在一陣悉索的衣物剝離聲響過之後,几上的燭火一陣晃動搖曳,接着幾點燙熱的燭淚淌落在了桌面上。
…
當風暴來臨的時候,處於暴風中心的那塊區域,反倒是最平靜的。
寶玉在天牢中安靜恬然的享受着獵物滋味的同時,京城中卻掀起了一場前所未有的驚濤駭浪!
毫無疑問,吳用行事極其審慎而周全,在前往寶玉所說的旅店之前,他先以孟老的名義邀請了隸屬於陳閣老派系的禮部侍郎方是之,中立派系的工部提點何蒙生共計五人一同赴宴!
宴席的地點,便在城西客棧對面的那所名爲聚友閣的酒樓之上!
此次寶玉帶入京師的舊部,便以護衛各位大人爲名,傾巢而出,在大街上浩浩蕩蕩的組成了一支百餘人的隊伍前行而去。
四下裡的房舍樓閣裡,已有數十雙發亮的眼睛緊盯着這支車隊!
這些黑衣人的手上正引有強弓
利箭,
也已在弦上!
發,還是不發?
黑暗沉沉,街道上固然繁華喧囂,不知道通往聚友閣那不過十里的道路上,又隱伏了多少險惡陰毒的埋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