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人已紅了眼。
他們的鬥志已被瘋狂所點燃。
尤其是在看到戰場上那支掛着白毛的大氅被徐徐降下一半以後,悲傖的犀角聲悠揚的迴盪在戰場之上。
……主帥已喪命。
一切一切的徵兆,都在詮釋着這樣一個現實。
……戰場上每一個金帳精騎的戰士的心目中,彷彿都被潑上了一桶油,再點着了火,他們連呼吸都感受到了一種椎心的滾熱痛楚。
十餘丈,短短的十餘丈的距離,瞬間似乎就已變成了銅牆鐵壁。很難形容這些憤怒的戰士爲了阻擋寶玉的行進作出了怎樣的努力。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同樣在戰場上,士兵起了不顧一切的同仇敵愾之心,那種凝聚力與戰鬥力也是令任何人都要畏懼的。
寶玉寒着臉揮動手中的寶劍,一道道冷厲的劍光若雷霆一般的閃過,但面前這些精銳的士兵彷彿殺之不盡一般,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們就竭盡全力的攔在自己前進的路上,有的人乾脆放棄了防守,只求同歸於盡,有的人身負重傷被斬落馬下,他們竟然不顧一切的抱住馬腿,以血肉之軀來作爲寶玉前進的障礙!
而四下裡狂烈的馬蹄聲合圍而至,本來分佈在後方和兩翼的部隊也急的趕了過來,要在寶玉回到城門之前,攔阻住他們的去路。這一批數量幾近四五百人的援軍一到,刀斧齊施之下,就算你武功再高,也是命喪當場的局面!
眼看寶玉的退路已被率先衝殺在前的另外一名千夫長率領百餘騎攔截而住,城頭上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崩崩崩”的細小卻震撼人心的聲音響起!
說它細小,是因爲那聲音低沉得幾不可聞,如蟻行,似蠅鳴,又好比蟲食葉片那樣微細得幾乎讓人察覺不到它的存在。
說它震撼人心,那是因爲這聲音是由千百道相近的類似聲響在同一時間中匯聚而成!雖然似乎湮遠得幾不可聞,卻以一種洪大地壯烈搖曳着在場生物的心絃!
那是城頭上百餘具形狀古怪的長方形盒模樣的東西出的聲音。
而那“崩崩崩”聲。便是它射的細小弩箭以極高彈射出出的沉悶聲響!
……象徵着死亡的聲響。
一瞬間,攔在寶玉前方和側翼的那近兩百名元人精銳便失去了生命。
他們的屍,只能用千創百孔來形容!
其餘的人見了這等可怕的武器和同胞的死狀,不禁一楞,人類的本能便是畏懼未知的事物,金帳精騎雖然剽悍,卻也絕不例外。
寶玉長吁出一口氣……他自然絕不會浪費這等良機,率領着殘餘下來的不到十騎人馬成功的奔入了城門中,連他的身上也佈滿了斑斑血跡,其中既有敵人的,也有自己的,可見方的戰鬥之兇險。
寶玉行入城中,在他展現了卓越的指揮藝術與深沉的佈局智慧以後。雖然此時模樣有些狼狽,但每個將領士兵看着他的眼神都同以往不大一樣了。那不僅僅是自內心的敬,是源自肺腑深處的畏!
寶玉順手接過一件披風批在已是破爛不堪的盔甲上,急急的大步行到了城頭上面無表情的雍正面前,拜下沉聲道:
“臣有辱聖命,敗於敵手。實在愧對聖恩,望皇上降罪。”
他此番話卻是說得甚是公式化,方寶玉的表現有目共睹,雖說率領的千餘正黃旗士兵死得一個不剩,卻也至少成功殺傷了近三百騎金帳精騎,以奇兵突出的手段,迅雷不及掩耳的將對方那名前途無量的千夫長擊殺,可以說得上功大於過。
雍正將目光投注向城外的鐵木真,淡淡地道:
“起來吧。”
卻也沒有了下文,既沒有處罰之意,也沒有褒揚一說。此時城外卻有人喊話,指明要寶玉回話,在雍正面前寶玉怎敢擅作主張,徵詢的望向雍正,後者微微頷。
卻見城下乃是一名滿面怒容,作千夫長打扮的漢,單騎便在城下巡視。只是這份膽氣便足已令人心折。見寶玉出來,怒喝道:
“你這南蠻,全無骨氣,竟然以陰謀詭計暗算我合裡臺大將!眼下躲入城中做縮頭烏龜!你算什麼英雄好漢,以卑鄙方式取勝,有膽的引兵出來同我絕一死戰!”
寶玉悠然立於城頭,風勢強勁,將他一身尤染鮮血的白衣吹得飄飄紛飛,看上去分外的瀟灑不羣,飄然若仙。他微笑道:
“先我要糾正你一點錯誤,上一仗我並沒有取勝,賈某死得身邊只剩下了幾個親隨,而合將軍起碼還有五百之衆,因此勝的是合裡臺而不是我,只是他贏得勝利的代價有些沉重而已。”
那千夫長張了張嘴,顯然有話想說,但又皺了皺眉,強自忍耐了下來。
“其次,兵者,詭道也,你所說的陰謀詭計由古至今都是貫穿戰爭的主題,下作爲鐵木真身旁統帥萬人的將軍,雙手之上想必也沾滿了鮮血,在我面前說這等話未免太過天真。”
說到這裡,寶玉微微一笑:
“賈某雖然敗了,但還活着,能以區區千人加上我個人的榮辱來換得你們察合臺王的性命,也算是人生的一大事了。”
城下那人猛的吃了一驚道:
“你胡說什麼,什麼,什麼察合臺!”
寶玉的眼神變得譏誚而尖銳:
“你們元人素來都是將人分爲四等,只有第一等的皇族,能在名字中加入臺字。久聞大汗的二名爲窩闊臺,三爲察合臺,只有第四不爲他所喜,因此名爲拖雷。哼哼,察合臺,合裡臺,兩個名字何其相似,到這個時候,你難道還要抵賴?就連你,一舉一動,一語一行間流露出來的那股頤使氣派,也看得出來絕不是一個千夫長而已!”
那元將面上筋肉一陣抽搐,顯然心中忍受着極大的痛楚。他猛然擡頭喝道:
“不錯,我便是大汗長朮赤,你若想爭功,便下來取我頭顱吧!”
他既不隱藏自身身份,呼喝間頓時威棱畢現,那模樣就好似一頭深刻而孤獨的虎。聽得寶玉之前所殺的人竟是元人中身份貴爲皇的察合臺,上至雍正下至文武百官的眼色都變了,雍正的眼色裡流露出一種殘酷的意……他深知失去兒對一個父親的打擊。而武將們的眼色裡多了一種豔羨,望向城下的朮赤的目光就好似一頭貪婪的狼望向羊。
……只是事實上誰是狼誰是羊,那還未可得知。
寶玉長笑道:
“我本部人馬已損傷殆盡,身旁的隨從不過十餘人,難道我真是天兵天將,能夠以一敵千?不過朮赤王若想同我進行單對單的決鬥,我金陵賈二倒是樂意奉陪。”
寶玉既然敢提出單對單的邀戰,自然有着絕對的把握。城上的士兵神情振奮,頓時不失時機的喊道:
“決戰,決戰!”
朮赤頓時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中,若不允,乃是他率先邀戰,又是在萬軍之前,對軍隊的士氣乃是個不小的打擊,在大汗面前是大失威信。若允,眼見得這賈寶玉如此陰險狠毒,刺殺察合臺那刺客身手詭秘若電,誰能擔保他不會再出毒招?自己實在沒有把握能全身而退。猶豫間,這貴爲皇族長的朮赤立生一種進退兩難的感受,額頭冷汗立即涔涔而下。
雍正嘴角旁露出一絲微笑,對身旁陪侍的幾個兒道:
“賈寶玉此人雖然行事孟浪,頗有些桀驁不馴,但這種人的能力也頗強,民間有一句俗話,叫會拉梨頭的牛都有三分脾氣,此話雖然俚俗,卻不無幾分道理。用人之道在魄力,你要用他之前,先要想想自己是不是用得起他,疑人不用,用人便不能疑了。”
這無疑是在向兒傳授治國之道,幾個兒一起躬身尊敬道:
“謹遵阿瑪教誨。”
但有的人如二皇說得倒是真心實意,喜上眉梢,六皇等人卻是口應心不應,大有一種被佔上風的感覺。
與此同時,進退兩難的朮赤終於有人出來爲他解圍了。正是早已躍躍欲試的海易,他心中鬥爭良久,終於不肯屈居於寶玉之下的心態佔據了上風,挺身而出拜伏於地啓奏道:
“怎能讓這元狗欺我大清無人,海易請命!願將這朮赤的項上人頭取回!”
他說得甚是大聲,城上城下都聽得清清楚楚,雍正沉吟道:
“賈寶玉已敗了一陣,這第二陣若是再敗……”
海易大聲道:
“臣願與元人誓死周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