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把長刀拖過,劃出的是四濺的血花,拖出的是慘烈與將來。塞外的青草得到了鮮血的灌溉,必定會生長得更加茂盛美麗,那時誰又會知道美麗背後的代價竟然是如此悲壯?毫無疑問的,這是一場徹底的大屠殺。
寶玉面無表情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士兵們在盡情的搶掠,他們非常珍惜眼前的每一分每一秒,因爲這個年紀輕輕的主帥只給了他們一盞熱茶的工夫來打掃戰場…在洗劫第一個村子的時候,就有十七個人爲了那遲到的一瞬而付出了代價…永遠都不能再有機會來後悔的代價。
在這個時候,人人才一面摸着懷中的金銀一面深切的體會到了利潤越大風險越大這個道理,於兔死狐悲的感覺中回味着快意的貪婪。
“放火吧。”賈詡在旁邊神情陰翳地道。他交代了這句話,就像是說“喝茶吧”一樣平常,這天生就爲了戰爭而生的謀士能夠冷酷而冷靜的看待一切,他在北征時沒有隨同寶玉一道,今日卻是作爲參謀一道同行,有了他,寶玉大多數時候只需要作個無聲的旁觀者,靜靜的在旁觀看就是了。
這個命令被迅速的執行了下去,雖是大白天,火苗依然熱烈而沖天,加上他們營救出來的淪爲奴隸的漢民的幫助,黑煙升騰而起,哪怕在幾十裡外也可以看得見。
寶玉的眼中閃耀着跳動的火光,他甚至伸出手去觸摸火焰。部下們敬畏地在旁侍立着,沒有人出聲打攪他的思考。寶玉忽然開口道:
“賈詡?這是我們經過的第幾個營地了?”
“應該是第三個。鐵木真手下的探子就算反應再是遲鈍,也該收到側後方被襲擊的消息。”
賈詡冷靜地道。“如果在收到情報的第一時間中鐵木真得到反應,那麼半刻後我們就應該同他派出的部隊會面了。”
“鐵木真此人看似率性而爲,其實每行一步便給自己留下一條退路,走得穩健至極,我們方纔才從那在此養傷的千夫長口中得知,原來就在他率領的那三千人背後不到七十里,就駐紮了一支十七萬餘人的大軍,一旦有事,不到一個時辰就能趕將過來支援。而我們這支不到六百人的隊伍現在稍微不慎,就要面對兩者的夾擊!你們怕是不怕?”
“當然不怕?”李逵虎吼一聲揮動手中的板斧,無意間觸到了昨日手臂上的傷處,痛得是呲牙咧嘴直吸涼氣。
遠處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了過來,一名傳令兵疾奔來報:
“公子!發現元人的小股搜索部隊,應該是由鐵木真那處派出的,共分四組,每組五十人,都是一色的狼牙箭,鑲金弓,乃是成吉思汗駕前的金帳精騎。”
寶玉淡淡道:
“終於來了,我等的就是他們。這些人一定是來探虛實的,只要見事不妙,立即趕去後面大營請求援軍。一旦將這些人全部殲滅,那邊正在同我軍死斗的元軍勢必以爲後路被斷,人人自危,軍心立潰!”
他口中說得甚是平淡。可是本來扶着的木頭門框竟已被生生的捏出了個手印來!
“傳令下去,一切按計劃行事!”
…
看着焚燒着的一個個蒙古包,倒在血泊中的族人,這支金帳精騎的小隊長充滿了憤怒,他雖然品級只相當於一名百夫長,但在軍中比一個千夫長的地位還要尊崇!憤怒並沒有衝昏他的頭腦,此處已形成了一個小規模的集市,常住的人口只怕不下三四百人。可是四下裡除了火苗吞吐發出的“篳撥”聲外,連一聲痛楚的呻吟呼號求救聲都沒有,目光所及之處,全是狼籍的屍體與死寂寂靜。他們甚至完全得不到任何有效的情報。這樣盲目的戰鬥是行軍作戰中最爲忌憚的。
但是軍人的驕傲卻令這支金帳精騎復仇的意志熊熊燃燒起來,他們素來都以最精銳的部隊自詡,怎能允許不戰而退的恥辱發生在自己身上,那樣一旦被傳揚出去,這一生都要揹負上這個洗刷不去的污點了。同時爲了謹慎起見,主腦的百夫長還特意在鎮外留下了二十名騎兵,只要一見事不妙,立即趕赴身後的大軍請求援兵。
這羣金帳精騎小心防範着又向裡面行入了十餘丈,濃煙滾滾中一片蒙古包中卻傳來了微弱的呻吟聲,這些人心中一喜,那小隊長揮了揮手,頓時有十人翻身下馬,拔出腰刀小心翼翼的逼近了去,而後剩餘的人馬立即呈扇形散開,一面監視附近密集的蒙古包中的動靜,一面爲那十名搶前進逼的戰友掠陣。
但是那十人進去,卻久久沒有動靜,直等到過了袋煙功夫,纔有一人行出來,面有難色的請帶隊的那百夫長進去。那百夫長皺眉下馬時,腳下一滑險些絆倒,向下一看才發覺地上很是散落了些黃豆,乾草,方圓十數丈中,還有好幾個破損了的裝糧食的口袋,這些東西散落一地,想是劫掠這鎮子的強盜行事匆匆遺留下來的,四下裡都是一片狼籍,這百夫長自然對這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事視若無睹。
他大步行入半塌的蒙古包中,只見地上躺着一個渾身浴血,身着羊皮袍子的人,這人臉上似是給人斬了一刀,傷重之下神智不清,口中一直在微弱的喃喃自語道:
“大汗…大汗…陰謀。”
聽到有關自己君主的名字被喚了出來,這忠心耿耿的百夫長如何不驚…對他而言,便是馬上爲了成吉思汗去死也心甘情願!他忙蹲下來搖晃着那人急切詢道:
“大汗如何?大汗如何?什麼陰謀?”
被他一陣搖晃,那人急劇的喘息起來,雙眼翻白:
“水…水…”
看着他的氣息漸漸微弱,這百夫長忙喚人去拿水來,水到之時那人又昏迷了過去,好容易將水滴入他的嘴裡,看那人漸漸恢復,這百夫長又急切道:
“快說,有什麼陰謀要對付大汗!”
那人嘴脣張合了一會兒,終於艱難的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了出來:
“術…朮赤陰謀…奪位弒父!”
這個消息如雷霆一般直擊在在場的人的心中,他們腦海中掠過的第一個印象便是“怎麼會這樣!”
這個念頭幾乎令他們的腦海暫時的空白了幾秒,可是當他們回過神來的時候,卻驚見自己的主帥面肌已扭曲。
…那種極度痛楚的扭曲。
…任何人被一手扣入心肺,像馬車碾過五臟一般的表情只怕都和他沒什麼區別。
那些人還未來得及出刀,那“傷者”一聲陰惻惻的長笑,尚帶着那百夫長熱血的左爪又掠經了身旁兩人的咽喉。
…那兩人立即倒地,在地上痙攣抽搐如兩隻離水的蝦。
這個時候,剩餘下來的八人才將手中的刀拔出來,完成呼喝,求援一系列動作。
外面的人聽到驚呼,旋即又看到己方兄弟一個個死不瞑目的人頭帶着熱血接連飛了出來,頓時又驚又怒的彎弓搭箭,縮緊包圍圈將那半塌的蒙古包緊密的圍住,惟恐給裡面的人留出一線逃逸的生機。
而這人卻並不逃。
他扼住那名生死未卜的百夫長的咽喉,以他的身體爲掩護,同時半生不熟的蒙語惡狠狠的喝道:
“你們滾開,否則我就殺了這個當官的!”
這個時候,旁人才發現這個人原來是一個枯瘦的老者,只是被血污掩蓋了臉面,看不真切本來面目。但是那股兇厲之氣無論如何都能感覺得到。
“快放開隊長,否則我們萬箭齊發,將你射成刺蝟!”
“你若不放人,我一定殺了你全家!”
“…”
此時元人羣龍無首,亂作一團,只是罵人的花樣百出,不外乎威逼利誘。那老者任他們表演,良久臉上忽然露出一絲詭秘的笑意。
“你們先不要擔心我手上這個人了,還是爲自己打算吧。”
隨着他的話音一落,四下裡忽然響起了密集的腳步聲!竟有四五百名手持利刃鋼盾的步兵從元人尚未搜索到的後面趕了過來,恰好同這近兩百名金帳精騎呈對峙之勢。
雖受埋伏,但這些身經百戰的精銳絲毫不慌,他們甚至用輕蔑的眼神看着這些來勢洶洶的敵人。從兵種上來說,他們乃是百發百中的精銳輕騎,剛剛能夠剋制這些機動力不足的重步兵,就算敵人再多來一倍的人數,那也絲毫不能改變對手只能捱打不能還手的局面。
另外一名百夫長排衆策馬而出,傲然道:
“你們就是屠莊的兇手?”
他言語間帶了極大的輕蔑之意,似乎已將對手當作了死人一般。
一個神情陰翳的中年文士飄然而出,淡淡道:
“我叫賈詡,你們記住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