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新月高懸中天。
天地之間,壅塞着若有實質的殺伐之氣!
連月色都是清寒而決裂的!
在這月下廣漠的天地裡,正有幾十萬人作着捨生忘死的亡命搏殺!
在他人的意志下作着身不由己的廝殺!以自己的生命爲賭注,來搏取着他人的性命!
生或者死,就在這一瞬的交集裡森寒的對立着!
元軍與清軍已經整整膠着,激戰了兩日夜。
元軍勝在人多兵精,卻因爲後勤供應上的滯澀而牽絆!
而清軍因爲未曾料到素來固若金湯的長城防線竟會被這樣急劇突破!措手不及下,臨時從各處抽調的兵力便有捉襟見肘之感!
誰都在咬在牙死死頂住,誰都知道,對方已是強弩之末,這個時候,比的就是耐力和韌性!
元人終究勝在人多,戰爭的天平緩緩向元軍方面傾斜。清軍的陣線開始漸漸後退,崩潰。在山岡上焦急的踱着步的木華黎再一次仔細的觀望了當前的戰局形式後,剽悍的臉上一縷戾氣閃過,一字一句的下令道:
“舉氅!”
木華黎的大氅與赤老溫的卻是不同,他的這杆大氅色澤通紅,彷彿被鮮血浸染透了一般,在
“嗚嗚嗚”的渾厚號角聲中。數千騎通體純黑,盔上嵌有金絲的精銳騎兵自他身後激突而出!
——這便是他的預備隊,金帳精騎!
隨着這騎兵衝擊而出的,還有兩千餘名手持利刃,神情勇悍的士兵!這些人均是木華黎的親衛隊!這名以智謀著稱,深得鐵木真信重的大將,此次已是孤注一擲,下定了一舉破敵的決心!
事實上,他的心中也深深的知道,若不能儘快的將面前的這支龐大部隊擊潰,脫離面前這不利於騎兵發揮的丘陵地帶兵臨京師之下,那麼一旦來自全國各地的勤王之師到達,這場整整蓄謀了三年的大計便會夭折於此!
但是這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急也急不來的!
只能通過自己的努力奮鬥才能夠成功的得到!
現在,木華黎便在全力以赴
——孤注一擲!
黑色的洪流席捲而下,滾滾的衝刺入了下方那片征戰的海洋!頓時分濤逐浪的撕裂出一條血肉的長河!
木華黎的這一擊,顯然正中了清軍的致命之處!
大旗斷折卷涌之下,清軍的頹勢越發明顯!
然而,
木華黎中軍大營遠處的山坡上,忽然有光芒一現!
——那是一種清寒絕倫甚至完全壓制了月光的鋒芒!
——一如跳動刀鋒上閃動的淒厲光芒,甚至令人錯覺它在冷冷的覬覦着自己咽喉!
良久,才能依稀分辨出來,那其實是一個人的身影。
一名一襲白衣的人的身影。
這身影孤高而峭拔!
木華黎下意識的回過了頭去與之對視,卻恰好看到自那白衣如雪身影的背後,有無數熊熊燃燒着的狂怒身影以雷霆萬均之勢奔襲而下!
那是一匹匹燃燒着的馬!
火馬!
而在火馬羣奔襲而至的身後,更有一名名手持火把的矯健騎士在那白衣身影身後勒馬待發!
木華黎忽然覺得嘴裡有些發苦,這一幕同數十日前他擊破徐達軍的情景何其相似!如果一定說要找出什麼區別的話,那就是此時自己的主軍帳中的防衛環節還要薄弱得多!幾乎就是完全不設防的真空狀態!
並且,從勒馬山頭的那支軍隊身上,木華黎更能感受到一股類於金帳精騎的氣勢——那種殺人無算的氣勢!並且前者的氣勢更彷彿未被萃煉過一般,充滿了新銳峭拔之意!
最可怕的卻是,月下那白衣青年忽然長嘯了一聲。他身後軍隊竟然齊聲呼喝:
“赤老溫已死!首級在此!”
這幾千人一齊吶喊出來,聲音當真是驚天動地,更是若一個重錘一般擊在了所有元軍那昂揚的鬥志之上!清軍方面雖然不明所以,可是眼見得戰場中殺出的這支不速之客顯然是友非敵,更在山岡上佔據了有利位置一舉形成了前後夾擊之勢,士氣頓時大振!
當寶玉白衣飄飄,一馬當先率着手下的那支隊伍一舉突入已被火馬羣衝突得一塌糊塗的元軍腹心大營之時——徐達乾枯的面容上終於露出一絲笑意,然後自馬上跌下,昏迷不醒!
因爲此時的他就好似一張繃緊了多日卻突然被鬆弛下來的弦一般,再也抵受不住那種心力交粹的疲憊。因爲在昏迷過去之前他腦海裡閃現過的最後一個念頭便是:
“大局已定,我軍必勝!”
…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無論是對元軍還是對清軍來說。
雖然遭逢如此鉅變,但是元軍毅然採取了棄車保帥之法,留下了三萬人拼死殿後,主力則藉此機會向北死命突圍!清軍忙於聚殲留下了的三萬人,又要打掃戰場,因此也註定今夜無眠!
是役,清朝取得了罕有的對元軍的大勝,不僅成功收復了失地,更斬敵五萬餘人,舉國上下,盡皆歡騰。一干有功將領,均領聖旨返京述職。
這是返回京師路上的第四天。
火光染紅了這一個個剽悍士兵的臉。
迷惘的臉。
他們都不知道在這能自由劫掠的大好時機,那位完全掌控了自己命運,一次又一次創造奇蹟的青年將他們召集起來究竟有什麼事。
但是就算不知道,也一定要來。
一定得來!
因爲膽敢不聽公子號令的人,都付出了畢生最慘重的代價!
殘留下來的這兩千餘人肅立在戰場邊緣的一個山坳中。外間還不時有歡笑聲和飲宴聲傳來,卻分外的刻化出此處的肅穆安靜。
寶玉行上臨時搭建的木臺,望着臺下這些將士一張張疲憊而堅韌的面孔——正是他們陪伴着自己闖過了這段最艱難困苦的日子——以他們的性命!他的心中忽然一陣激動,一言不發的向着面前隊伍深深拜了下去!
“兄弟們,這些日子你們受累了!”
臺下頓時大譁,但是寶玉這一拜中蘊藏的的真摯與熱誠,哪怕是再鐵石心腸的人也能分辨得出來!將士們忙也跪拜下去,一個個熱淚盈眶,他們覺得自己得到了難得的尊重,也罕有的動了感情。
良久,寶玉這才平復下自己動盪的心情,輕擊掌,頓時有人魚貫而出,爲首的是一個胖胖的商賈帶了七八名管賬先生。寶玉在臺下將士驚異的眼光下淡淡道:
“你們追隨我一道,出生入死,有好些兄弟都是死在我的軍法下,但是那其實也是不得已的從權之舉。”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轉得高亢傷悲起來。
“其實,從你們跟隨我開始,我的心中便下了一個決心!如果我們能活着回家的話,那麼你們這些信任,支持我的兄弟,我就要讓你們衣錦還鄉!”
寶玉深深吸了一口氣,指着旁邊那名胖商人道:
“大戰結束後,我已連夜派人請來京師最有名的典質行的東家趙老闆,他將我們這一路劫掠來的戰利輜重均估了估價!一共市值一百三十六萬兩白銀!加上我們率先擊破元人中軍,截獲的官餉四十萬兩,每位兄弟——包括已經登記在冊的陣亡的——至少能得到五百兩銀子,光光鮮鮮的回去家裡買房子買地!過一過好日子!”
臺下的一干將士頓時眼睛都發了亮!五百兩銀,五百兩銀子對於這些大部分都是迫於貧困前來參軍的將領來說,在以前是一個如何難以企及的夢想啊!
如今卻被面前這位素來嚴苛的公子突如其來的擺放到了自己的面前!有的人甚至還下意識的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以免得以爲是在做夢!
接下來的事便交給了吳用與那連夜趕來的京師那位郝老闆了。每位領到了沉甸甸銀子的士兵都難以抑制的大哭了起來,這些殺人不眨眼,甚至連自己的命都不當一回事的漢子看着寶玉離去的白衣飄飄的身影紛紛自發的跪拜在地,泣不成聲!
在他們的印象中,做官的不吸兵血,拿兵糧已經是難能可貴,可是面前這位公子竟然在這巨大的利益面前,絲毫沒有動心,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他們!原來,在那嚴酷苛刻的背後,跳動的竟然是這樣一顆偉大的高尚的心!
有個別老成的已經回過神來,忽然回憶起了一入軍營起便要記誦的那森嚴軍規:
“私自挪用,吞沒戰利品者,處以極刑!”
寶玉此時對這些戰利品的運用,又何止挪用,吞沒二字可比擬的!
這些已對寶玉心悅誠服的將士忍不住紛紛發問道:
“公子!你成全了我們。你怎麼辦?”
寶玉聞聲停住腳步,回頭淡淡一笑道:
“我連那位王妃的兄弟,品級比我高上十倍的鮑大人都一刀拖來殺了,難道還怕多上一條罪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