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經威聽到這聲音後,心中咯噔一跳,暗道不好,怎的忽略了他!——
來人正是署領金陵事務,兩江總督,殿閣大學士,散秩大臣,領尚書銜的陳閣老!
他這一來,在場的除怡親王允祥之外的官員盡皆要躬身過來見禮,陳閣老也不謙讓,拱手與怡親王允祥打過招呼後,不待人詢問,便撫髯笑道:
“聽聞怡親王特地調來施青天來我金陵平冤昭雪,老夫特地來觀摩研習,絕不干涉其他事務——
他口中說是不干涉,其實坐在這裡便已經干涉了.
寶玉對着上面怡親王躬身一禮,微笑道:
“王爺休怪寶玉方纔冒犯則個,只是小侄實在好奇不過,看這些人究竟能給我羅織些什麼罪名出來,結果…實在令我大失所望.”
他言外之意,不甚唏噓,旁邊人更是聽得目瞪口呆,這等抄家滅族的大罪徑直扣了上來,竟然換了寶玉“大失所望”四字評語!
納蘭容若見他從容瀟灑,侃侃而言的模樣,暗籌此時此地若是換了自己,斷不能如此灑然,不禁心折,忍不住插口詢道:
“那麼按照賢弟的意思,要怎麼樣才能令你滿意呢?”
寶玉一笑道:
“起碼要拿出些我料不中的招數出來把.”
納蘭奇道:
“難道你的意思是,方纔這些人的一舉一動,都事先被你算準了?”
寶玉居然頷首.場中一片譁然,均覺此人不是瘋子,就是被嚇傻了說些混話.
施經威森然道:
“若你只會這般吹牛,本官就要量罪了.”
寶玉根本不來理會他,走到石呆子面前,摸着他頭臉上的傷痕笑道:
“你們漕幫這計策本是好的,若是弄得完美一點,至不濟也能將我弄得手忙腳亂,只可惜你們這些笨蛋書實在讀得太少,以至於留下如此巨大的一個漏洞也未發覺.”
寶玉說到漕幫二字手,石呆子無甚反應,那兩名古玩店老闆以及賈赦之小廝興兒全身俱是一顫!
寶玉蹲了下去,在石呆子的面前嘖嘖有聲:
“你心中一定在想:不可能的,我們這計劃籌備了三年,端的是天衣無縫.這小子一定在詐我說話,想尋我語言中的漏洞,我偏不說話,看你能將我如何!”
這一次,
連石呆子的身體也顫動了一下!
寶玉直起身來,此時場中人心神俱爲他所攝,目光均跟着他的一舉一動.寶玉微微的笑了笑,這笑意裡有一種寂寞的輕蔑:
“你根本來沒有資格讓我用讓這麼麻煩的方式來對付.”
這少年順手從旁邊衙役手中拿過那把方纔興兒攜來,價值七千白銀的那把扇子,朗聲道:
“你們以扇子來設下這個局中局,豈不知敗也敗在這把扇子之上!”
他霍然刷的一聲將那柄扇子展開,轉頭向着納蘭容若展顏笑道:
“既然納蘭兄在此,小弟也就免得去請那些老學究了.正好借重納蘭兄大才.”
納蘭容若聞言應聲行出,他也甚是小心,身後緊隨了兩名神色緊張的帶刀侍衛.寶玉只作不知,坦然將扇子遞了過去:
“有勞納蘭兄將最下面那個題跋念將出來.對,就是那個以草書寫成,年代最新的.”
(注:草書,傳說爲後漢張芝(伯英)所創始,對一般人是難以辨認的,是以漢字爲基礎,漢字以點線組合,各種形態的點線,結合成千變萬化的圖形,以不同速度書寫的點線,如同一串音符,高低轉折,抑揚頓挫.)
納蘭容若才子之名傳揚天下,腹中才學乃是真材實料,這字跡雖然模糊凌亂,卻還是難不倒他.他皺眉辨識了好一會,才緩緩念將出來:
“天….天元…齋主人字.”
寶玉淡淡道:
“不錯,正是天元齋主人!來人,帶王公子上堂!”
衙門外此時已堵得水泄不通,衙役們連趕帶驅,方纔讓出一條路來.十餘人魚貫而入,看清了爲首一人的面目,怡親王允祥微詫道:
“胡免?你不是被外放在蕪湖道麼,怎的有空過來?”
這胡暇字啓明,乃是京官外放,所以允祥識得.他聞言苦笑道:
“回王爺的話,此事幹系太大,若非卑職前來,實在不易取信.”
允祥“哦”了一聲,便不再說話.
寶玉將扇子合攏,遞給了胡暇身後的一名書生打扮的人:
“王公子可以看看這把扇子,是否令尊當年收藏中物.”
那王公子拿過一看,聲音都哽咽了:
“此扇確乃先父遺物!五年前家道中落,我不得已將此扇賤價典當紋銀五十兩,豈知贖回之日,那黑心老闆竟推說遭強盜劫去!將他告上衙門,卻只能按照當票上列價格,加倍賠付!”
施經威越聽越是不妙,驚堂木一拍道:
“你這狡詐無恥之徒!連納蘭公子也要細細查看的扇子,你接過一看就毫無憑據的說是你家之物?來人哪,給我拉下去痛打五十!”
豈知那王公子甚是倔強,抗聲道:
“小人雖學識淺薄,但若連之前父遺墨也不識得,當真是枉爲人子了!”
寶玉擡頭冷笑道:
“好個施青天,我看只怕是板子青天把!”
陳閣老也端起旁邊茶杯呷了一口,淡淡道:
“若金陵審案也似施大人這般果決狠辣,只怕外科大夫的生意要好上許多.”
外間旁聽圍觀民衆頓時一陣鬨笑.施經威臉色都紫漲了,一腔氣只得出在那王公子身上:
“你這扇子上有你先父遺墨?”
王公子躬身回道:
“稟老爺,適才這位納蘭公子所讀的,便是家父別號.”
寶玉上前一步道:
“這位王公子之父的表字便是天元,其家中有一個書齋便名得天元齋,現今尚且留存!”
說到此處他從容一笑:
“我知道大人此時必然要證據,人證麼,便是胡暇胡大人,還有這幾位士紳均與王公子之父親交好,他們不僅能證明這天元齋主人的由來,更可證明此扇十年之前,還收藏在蕪湖王家!”
說到此處,寶玉將手一揮,自然有人將一疊書畫呈上:
“請看這些乃是王公子亡父昔日所收藏之書畫,納蘭公子,怡親王,施大人可以親眼看看其上所留的題跋是否與扇上的相同!”
一干人傳閱後,均微微頷首.
寶玉走到石呆子的面前舉起那柄扇子微笑道:
“這就是你口中的祖傳之物?莫非閣下祖宗姓王,或者短命非常,只活了五年?”
石呆子面肌一陣扭曲,正待說話,寶玉卻先一步截下了他的話頭道:
“我知道你一定會說,這把扇子是自己買的,其他都是家傳的,所以我早就將他們請了來.”
言畢寶玉一擊掌,在衙役的保護下,外間頓時走了五六名神色憔悴的中年人,寶玉將堂前陳列的石呆子稱爲“祖傳之物”的扇子拿到他們面前後.這些商人終於忍耐不住:
“這把扇子是我的…”
“這把湘妃是我的鎮店之物…”
…
寶玉冷笑道:
“你一方面以這些古玩店老闆家人的性命爲威脅,一方面許以重利將他們店中的名貴扇子求借出來.以此爲誘餌引我賈府中人上鉤.你以爲這幾日將他們軟禁起來我就尋不着他們?”
說到此處,寶玉的語氣轉爲森寒:
“我們賈府之所以一直隱忍,任你囂張,其實是爲了查清楚你們這些膽大包天,在江上殺人越貨的漕幫兇徒,究竟還有什麼陰謀!”
說到此處,他拿起臺前被拿來充作證物的一柄玉扇,刷的一聲將之展開,只見其上草書行筆輕靈,若人將目光落在任何一個行筆處,視覺的焦點似乎會隨着筆跡的起落而帶動,順着墨在紙上的流動,隱隱約約能感受到書者淋漓揮毫時候的情景,筆與筆之間的轉折歷歷在目,若是接連看上一小段,心中便浮起一陣強烈的暢快,而各個字之間斜或歪,偏生錯落有致,不覺難看,反而竄高伏低中有一種奇特的美感!
納蘭站得較近,細細鑑賞片刻震驚道:
“這,這莫非是宋時張愁的臨風貼!”
寶玉沉聲道:
“正是!十五年前鄭御史告老還鄉,在長江中遭劫,閤府老小七十四口,無一生還!失竊的財物中,這柄快意臨風扇赫然在列!你們這些膽大包天的匪徒,以爲時光遷移人皆忘記了此事,居然也將此扇雜在其中以重身價!豈不知我表兄看了你的藏品後回來一說,大伯父一眼就認將出來,馬上定下了這個引蛇出洞的圈套,等你自投羅網!”
寶玉此話說將出來,無論是賈府方面還是漕幫中人,都恍若在夢中一般.不過賈赦眼見得自己這個侄子出馬,生生將幾已瀕臨絕境的局面一手翻覆過來,自不會蠢到跳出來說自己根本就沒定什麼圈套——
而事實上,漕幫也同十五年前的鄭御使慘案沒什麼關係,那柄扇子卻是寶玉昨日遣人偷偷放入賈赦書房——賈赦這幾日忙得焦頭爛額,哪裡還有心情來賞玩扇子——那內應興兒也不管扇子究竟多少,七把八把,盡皆抱來便是,哪裡知道竟上了寶玉的惡當!
石呆子聞言終於忍耐不住,雙目赤紅嘶聲道:
“你…你胡說!我根本就沒有做過這等事,這扇子是你放進來陷害我的!”
寶玉嘆了口氣無限惋惜的道:
“大哥,你和這兩名古玩店老闆方纔還言之鑿鑿,說這扇子是你家傳之物——怎的就馬上反口,沒有半點廉恥——還好這裡有幾百雙耳朵聽見,你一定是賴不掉的了.”
眼見得情勢急劇直下,施經威直恨的牙癢癢的,眼見得升官發財的機會與自己失之交臂,他怎肯甘休,驚堂木一拍喝道:
“既然如此,那賈雨村爲何要賄賂劉洪?”
寶玉嘆了口氣,轉向身旁跪着的賈雨村:
“我方纔聽見劉通判說,若他能幫你周旋一二,便將這豪宅美婢相送,你自然沒有說要將贖出來的翠煙姑娘送給他把?”
賈雨村此時就若一名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雖不知寶玉究竟葫蘆中賣的什麼葯,口中忙順着其意道:
“不錯!”
寶玉攤開雙手沒奈何道:
“這不就結了,我素聞賈大人家中原配兇悍潑辣,有河東獅之稱,如今想來,他看上了秦淮***樓翠煙姑娘,爲其贖身後又不敢帶回家中,念在與劉大人同僚一場,怕無良子弟前來騒擾,故託劉大人周旋一二,若是將翠煙姑娘照顧得好,就以宅院僕人相送.此事合情合理,有何不妥?卻不知劉大人會錯了意,以此事邀功媚上,唉,世風日下,人心不古!”
賈雨村精神大振,順着話意破口罵道:
“不錯!劉洪!枉我與你相交數十年,大家同僚一場,我託你照顧我的小妾,你竟以此事爲進身之階,隨意污衊!當真乃是衣冠禽獸!”
施經威明知面前這廝強詞奪理,偏偏又尋不出他的錯處,氣的眼前金花亂冒,忽然又想起一事,方欲說話,卻被寶玉截口道:
“賈大人一介知府,自然廉潔奉公,一年俸銀不過百餘兩,自然不能爲翠煙姑娘贖身,也買不起那棟豪宅,所需銀兩.乃是在下借給他的,我的銀兩是自義父那裡要的.”
連當今天子也知陳閣老以鹽商起家,家中豪富何止千萬,寶玉的這番話竟是將一切漏洞封得水滴不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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