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經過那尚呆立在原地的猥瑣中年男人身旁之時,卻見其神情黯淡,雙目淚垂寶玉奇道:
“兄臺何故悲傷如此?”
那中年人哽咽道:
“想是命數使然,家母該當無救”
寶玉乃何等人物,頓時聞絃歌而知雅意,詢道:
“下千方百計謀這慧紋,便是欲措集銀兩爲母治病?”
那人默默頷,寶玉聞言,心中對這人的惡感頓時消去了大半對着雄壯大漢嘆息道:
“若不是得知這般曲折,你我雖周全了那名婆婆,這廂卻害死一條人命!可見天下事自難兩全!”
大漢也唏噓不已,當下寶玉對這中年人溫言道:
“無妨,令堂的湯藥費,都在我身上”
那中年人頓時納頭便拜:
“二公若能救我老母一命,我吳用甘爲公之奴僕!”
吳用這二字入耳,寶玉眼前頓時一黑,好在已有徐達的例在先,此次便不似上次那般失態心中卻是一驚後復又一喜:
這吳用在他記憶中號稱智多星,乃是一名上佳的謀臣,如今單從種種表現看來,就算先前所閱的書中有藻飾之意,其人胸中顯然也是大有丘壑若是能收服此人,將對他往後的規劃大有裨益
於是寶玉便引了兩人,徑直去請了一名還鄉的御醫-這醫生本就常常出入賈府,也識得這位深受溺愛的二公,眼見得大把的銀砸過來,又是寶玉親自來請,也就只得放下身份破例去客棧出診一回
這醫生雖是勢利,但醫術卻確是比尋常庸醫高出許多,輕輕便覓得了吳母之病源,數針一紮,再開了兩貼藥物灌下去,眼見被那些醫生說得病入膏肓,無藥可治的吳母便醒了轉來主動索了些東西吃下又沉沉睡去,竟是大有起色了!
吳用乃是事母至孝之人,大喜之下,馬上拜伏在地,口稱公,卻是寶玉再三拉起
寶玉此時又邀二人去酒樓一敘,兩人自是欣然前往臨行前吳用卻以水淨面後,自臉上撕下一層皮膜---露出一張三十餘歲的文士白淨臉龐來---聲音也變得沉穩厚重,不似先前那樣難聽
卻是他看看盤纏即將告彀,母親又病於房中,早打算今日若尋覓不着銀兩,便要挺而走險以改裝過後的模樣打劫,之後再換回本來面目便易於脫身
寶玉口中驚訝於這神奇的易容之術,心中卻還是暗笑,哪怕在這一世裡吳用也脫不了匪氣心想若不是遇到我,只怕這名大名鼎鼎的智多星不免要走上落草的老路
說話間那彪形大漢自通姓名,卻又着實令寶玉極其震撼,此人竟然姓典名韋,居然是寶玉記憶中那名與許褚齊名,卻英年早逝,舍死掩護曹操逃脫追殺的猛將!
不過他轉念間想到連劉關張,臥龍鳳雛都粉墨登場,那麼這位堪與張飛比肩的猛將的出現也自是情理中事,當下大喜直喚酒保上好的菜來,又看了看典韋,怕他無法盡興,又特地點了兩斤口花糕牛肉,整壇紹興女兒紅
見他如此體貼入微,典韋這等直性人心下固然感動,連心智過人的吳用也頗爲歎服卻見得樓上“登登登”下來一衆人,寶玉一見,便起身來微笑道:
“賢弟好久不見”
卻見爲一人過來,與寶玉見禮道
“哥哥上回護得小弟周全,還令家父謬讚,小弟真的感激不盡”
原來此人便是陳老之陳艋!此人雖然紈絝習氣甚重,但卻不笨,一來寶玉上次對他多有迴護欠有人情在先,二來他也知道面前這人深得自己老父寵愛,所以在寶玉面前竟一反常態的謙遜有禮三則現在世家風氣均是做兄弟的俱怕哥哥,寶玉雖是老義,但年長於陳艋,陳艋卻也不能不免俗
旁邊的酒店掌櫃看得呆了,這陳大公向來頤使氣派,就連金陵上下官員見了他也要拱手稱一聲世兄還未聽說過他對人如此謙恭有禮過!一念及此,額頭冷汗不禁涔涔而下,忙招手喚小二過來嚴加逼問,看這個向來不長眼睛的狗方是否得罪過貴客
寶玉卻拍着陳艋的肩頭笑道:
“我看賢弟眉宇中有積鬱之色,是否心中有事,也說出來讓愚兄爲你參詳一二?”
這一問恰巧撓着陳艋的癢處,他這幾日迷戀上了一名煙花女,留連於溫柔鄉里,看看已要到手,但奈何家法森嚴,偏偏就是晚間無法在外過夜,忙求教於寶玉
寶玉因笑道:
“我當是什麼大事,你今夜只管去,老爺問起就推說在同我一道去飲宴賦詩,不過此時卻要勞煩兄弟暫記一詞,包你過關就是”
陳艋大喜過望,忙叫人拿紙筆來,寶玉微微一笑,一揮而就:
臨江仙
夢後樓臺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候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顰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
這詞又不甚長,陳艋此時心無旁婺,專心致志--其父喚他讀書時候再無這般認真-片刻間便死記下來,就喚了家人拿了寶玉的帖回去稟告果然那人返後說老爺準了陳艋頓時心花怒放,寶玉叮囑他,若是回去以後陳老查問,便將這詞背予他聽
陳艋次日便依言照作,坦言賈二哥所作,自己記下,當下結結巴巴的背了出來,陳老咀嚼着“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這等句,一時間似又回到了少年時候的荒唐癡戀寂寞時光,不禁似是癡了,便不再多問,揮手便令陳艋下去
這廂打了陳艋,當下便欲與吳典二人舉杯歡飲,卻見酒店掌櫃戰戰兢兢的端了一道熱氣騰騰的魚上來,口稱多有怠慢,望貴人大人不記小人過,這道魚權當賠禮寶玉一笑,心知世人多勢利,隨口謙遜了兩句詢道:
“不知這味魚有何特異之處?”
說起這道酒樓的招牌菜,掌櫃的頓時來了精神,伸手引道:
“三位請先看這外觀”
三人定睛看去,只見得炸得金黃的魚體襯着碧綠的萵苣丁,暗紅的花生米點綴其中,有通紅的泡椒絲,淡綠的青椒絲在盤中勾勒出清爽明的色調,而其上灑以雪白的蔥絲,粘連着暗紅色的濃稠湯汁,只覺得香氣撲鼻,食慾橫生
掌櫃得意道:
“這道菜的真正妙處,卻在於它的化腐朽爲神奇之處”
此時不要說寶玉吳用,就連典韋也來了興致:
“掌櫃的你也別藏着掖着,一次說完把”
掌櫃拿過一雙筷,輕輕揭起炸得酥脆的魚皮得意道:
“別處料理魚,均先要去其鱗,而本店的這道招牌菜&1t;過龍門&t;,偏偏正是妙在它的鱗上”
衆人半信半疑,均以筷夾了少許先行品嚐,只覺得入口後乾爽酥脆自不必說,偏偏又與湯汁的鮮香滑膩奇妙的交匯在口中,牙齒一咬之下,那炸得極脆的魚皮立刻迸裂成粉末,徑直在舌面上馳騁縱橫,三人口中雖還尚在咀嚼,但手中之筷卻已情不自禁的奔往了盤中魚去
原來此魚名爲帛魚,乃是江中之特產,常年生活在深水中,以小魚爲食性兇殘,肉質卻是尋常,一身精華全聚集在被覆全身的鱗上,等閒魚類拿它毫無辦法一旦被撈上,出水即死
此魚捕捉不易,因此哪怕直接在漁家收購,也高達數兩銀一條,這家酒樓的生意全賴此魚支撐,若非這掌櫃見鼎鼎大名的陳衙內都要在這位公面前俯貼耳,也不會這般輕易奉上
三人說笑歡宴,不覺間已是酒足飯飽,寶玉言語中露出招攬之意,吳用先前已有“願供驅策”之言,自不必說,而典韋感念寶玉爲人豪爽,很合自己脾氣,爲他解圍在前,又絲毫沒有等閒世家弟的架,也甘爲下屬
寶玉得此兩大良助,心中自是得意非常,便將兩人及吳母安置在金陵大的一間客棧中,又給兩人預支了三十兩俸祿,看看天色已晚,這不捨離去典吳二人見自己與這位公均不過是初識,便對他們如此推心置腹,毫無猜忌之意,感激涕零,自是心無旁鶩,忠心耿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