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有山。
山勢平緩,因常年微雨而溼潤,因溼潤而草木繁盛。
山的對面便是巍峨雄偉的長城,此段長城築於丘陵之上,早晚隱伏於雲霧間,窄而險峻,就似平空飛來,若天外神龍夭矯而至,單是氣勢已生出一種綿延千年的莊嚴與慘烈。
“當臨絕頂,小覽衆山!”
鐵木真話中的絕頂,自然不是尋常意義上的高山絕頂,而是在自負自己所到的地方,便是天下之絕頂,足以藐視蒼生。似他這等人傑霸主,自也有這種資格藐看天下。
刀光映閃,到處都是日照反射強刃的閃光。
方圓三十里內,便只有長城上的近萬名清軍與長城下的三千名蒙人。而元朝大汗與清朝的皇帝,也是近百年來第一次碰面。
鐵木真正當盛年,陽光就彷彿以一種膜拜的方式照在他古銅色的臉上,有風吹過,他背後一襲黑紅大髦在風中獵獵吹響,而上身除了這披風竟是空無一物,平添了一種野性的霸氣,這名一手締造了世界最大帝國的男人身上肌肉線條清晰,單看體形就有一種惟我獨尊的氣勢!
長笑聲中,鐵木真忽然拔刀,刀光如雪,在陽光下一閃!
城牆上的近衛軍以爲元人即將有什麼異動,一個個立即神情緊張的擋在面色鐵青的雍正身前,豈知那只是鐵木真誇耀武力的一個習慣動作,城下的三千金帳精騎也隨之拔刀齊聲高呼:
“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其聲震天。所有元人由上至下,由將至兵的眼中無不閃動了一種狂熱而崇拜的光芒,彷彿鐵木真便是他們生命中的一切東西。就是爲了這個人去死,他們也是心甘情願!
清軍的陣容士氣雖然也旺盛,相比之下就差出了一大截兒出來。
面對着金帳精騎這支號稱無敵,縱橫歐亞大陸的可怕精銳,他們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森然氣勢幾乎能將敵手的呼吸都窒住了一般,也沒有任何一支軍隊敢於誇口說能穩居上風!
而寶玉也顯然的感受到了壓力。
沉重的壓力。
誠然他是成功擊敗這支百戰百勝的部隊的第一人,但他卻始終沒有忘記,整個元朝的金帳精騎整整有十萬人,以千人爲單位分佈於這廣大帝國的各個角落。這十萬人的整體狀態絕不可能都一致,肯定也會有高低強弱之分。他心中一直的隱憂就是:
“自己擊敗的那支護衛赤老溫的金帳精騎究竟在那個大體系中處於何等地位?”
可惜一直沒有情報能夠解答他心中的這個疑問。
但他心中有了結論以後,卻已是眼下這等騎虎難下的困窘之局!
那日與之對戰的金帳精騎,比眼前的這些鐵木真的親衛隊差上了不止一籌。而當日之戰,自己首先奪其軍心在前,再潰其陣形於後,以數倍之兵力纔將其擊敗!
而今天…
沒有突襲的優勢,沒有兵力的憑峙,將士更沒有那日那種置之死地而後生的勇氣。天時,地利,人和三者均不具備。寶玉的心中自度實在難有勝算,面對這場必敗的戰鬥,他又該如何抉擇?
…人生中有些戰鬥,是明知不敵也絕不能迴避地。
雍正一身赭黃色的團龍紋花龍袍,面無表情的與城下的鐵木真相對,看着這個最可怕大敵那種正當盛年的意氣風發。已近花甲的雍正也感受到強烈的進逼之意,加倍的壓榨出自身地老來。
城下的鐵木真嘴角露出一絲霸氣的笑容,他擡首向上望來,以一種自信的語聲道:
“胤禎?”
雍正卻也不以爲忤,淡淡道:
“鐵木真?”
兩人只是相互一問一答,詢問了對方的名字,便不再交談,作爲兩個強大國家的帝王,他們心中縱然還有話說,也只能被矜持與尊嚴所壓抑,藏在心裡。
接下來的交流就是下方將領之事了,雍正此時隨行的御林軍誠然只有三千人,但此時本就是一個戰略要地,駐軍也有近七千人之多。因此在人數方面,清軍佔有極大的優勢。可是人人都知道他們面前的對手正是縱橫天下幾十年,號稱大陸第一強兵的金帳精騎,因此在清的將領士兵都不自覺的將自身放到了一個戰略防守的角度上。
正當元軍將領蠢蠢欲動之時,卻有一個人策馬行了出來。
白衣如雪的青年。
他這樣安靜的出現在關門之外的空地上,連陽光都被過濾出一種清涼之意。
“我是賈寶玉。”
他開門見山的淡淡道。
隨着寶玉的話聲,他身後潮水也似的涌出千餘騎身着玄黃色盔甲的剽悍騎兵,排出了一個看似雜亂無章的陣型。
“赤老溫正是死在我手下,有誰想來爲他報仇的?”
這年輕人平淡的話語,漠視的眼神着實激起了面前這三千蒙人精銳中的精銳的憤怒!軍令森嚴的他們都不禁鼓躁起來。雖然旋即平息,卻已令得鐵木真微微皺眉,顯然頗爲不快。
…對方只是靠一個人,一句話,便能將自身軍心惑亂,沒有統帥願意看到這種事情的發生的。
寶玉這邊話音剛落,一個獅鼻紅面的壯年將領自鐵木真身旁衛隊中勒繮躍出,胯下戰馬嘯出一聲憤怒的長嘶!
“我阿速達只要五百精騎,就能將這小白臉打得屁滾尿流,請大汗恩准我出戰!”
寶玉身旁的通譯這樣向寶玉解說道。
他開了這個頭,頓時有五六名萬夫長模樣的將領紛紛上前請戰,一個個紛紛誇口,竭力縮減帶兵數量,甚至有人願領三百人來同寶玉決戰的。
此時又有一名三十上下的精悍黑瘦漢子從後隊中策騎上前,與那紅面猛將並騎而立,說了幾句話。寶玉皺眉詢問通譯道:
“他說什麼?”
“這個人名叫合裡臺,他說,他願意率領九百名草原上的勇士去爲赤老溫復仇。”
出人意料的是,鐵木真竟淡淡一笑,拔出自己的配刀,丟在了這名合裡檯面前,示意要他出戰!那阿速達雖然面有不忿之色,卻還是乖乖的退回原地。
寶玉面色數變,他情知已遇到了一個極難纏的對手,從此人對鐵木真報出的兵數來看,就可以知道他行事作風極其穩健,絕不做無把握的事。來此之前,寶玉知道自己已是元人心中的一根刺,這一戰既不能避,又難以勝。因此故意搶先出戰挑釁佔據先機,意欲利用元人的自大心理,激得元人中那些鹵莽的將領心浮氣躁,看看能否佔得一些先手。
只可惜鐵木真根本就不給他這個機會。
九百對一千。
雙方的兵力相差一百。元人既適當的保存了他們金帳精騎的威名,又在實力上穩穩的佔據了上風。至此,寶玉的如意算盤已徹底的破滅。
合裡臺策馬行到陣前,舉起鐵木真那柄寒光閃閃的配刀,頓時有九百名金帳精騎從後陣正徐徐行出排列在他的身後,竟是悄無聲息,最可怕的是,剩餘的人已自動的調整陣形的拱衛在鐵木真的四周!而這一切變化都在瞬息間完成!
僅僅看到這裡,徐達的臉上便已露出焦慮之意。這樣的騎兵!這樣鋼鐵一般的隊伍,端的是未打,氣勢上便已先輸給了他們。而此時寶玉、身旁的掌旗官已經揮舞黃龍旗,他身後的正黃旗騎兵已經在瞬間分成了十二隊,化整爲零,避開了正面元軍的鋒芒,向着側面一十二個不同的方向衝了出去!
這樣離奇的戰法,不要說合裡臺,就是征戰一生的鐵木真也從未見過。寶玉此時已除去外袍,混跡在十二隊中的一隊裡,手握強兵的合裡臺頓時有一種有力無處使的感覺,照理說若此時是在血腥搏殺的戰場上,以不變應萬變靜觀其變纔是最好的作法,但此時乃是在敵國皇帝與大汗,衆多同僚的注視之下,對方既已出招你若不應,還在一旁做縮頭烏龜,那不僅僅是辱沒了金帳精騎這支無敵之師的威名,更是丟了自身的臉面!
所以,合裡臺這名深得鐵木真信任的親衛將領立即下了一道命令!
“分兵,追擊!”
他雖然知道這很可能這正中對方將領的下懷,可是他卻對自己手下的這支精銳部隊的實力極有信心,雖然兩軍間有一百人的差距,但這數量上的劣勢卻能用質量上的勝勢彌補回來,他粗略估計過,就算這賈寶玉手下率領的是大清皇帝的禁衛軍,自己手上這九百人也足以抵得過二千。
…畢竟蒙人天生就是一個馬背上的民族,這先天上的優勢是任何民族都無法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