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
沉思着的寶玉忽然凝肅的道.
見身邊人一副茫然迷惑的模樣,他這才醒悟起自己話中的語病,啞然失笑道:
“我們趁天色尚早,馬上起程,連夜趕往遵化!”
他說話時候面上依然掛着溫和的微笑,但是語聲中的那種堅定卻是不容置疑的.
同行人雖然若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但寶玉向來治下主張是令行如山,心中即使納悶,手上倒也不停,又紛紛結紮好打開的包裹,依言而行.好在往日在聚賢莊中,不要說是夜間趕路,就是連夜奔襲殺人放火也做了不下七八次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麼奔波跋涉之苦.
寶玉接着轉首向引他們入城的客棧老闆,丟了一張銀票過去.
“我們走後,你馬上遣散店中夥計,將這個店燒了,自己找個隱秘的地方躲一躲,如今大羅教摸不清楚我們的虛實,到明天天亮前應該不會再來,你有充分的時間來做這件事.”
掌櫃聞言心中一凜,忙應了.此時天尚未黑盡,入城雖難,出城卻甚是容易.寶玉引了一干人出了京師東門,勒馬回望被籠罩在暮色的煙靄朦朧裡,依然巍峨峭拔的這座龐大都市,微微謂息了一聲:
“原來,號稱八賢王的這位監國八皇子,目光竟然如此短淺!只希望徐世伯和怡親王,也不要犯了當局者迷的失誤纔好!尤其是允祥,你不能死!”
“——至少在大羅教還對我構成威脅前,你不能死!”
………
火光染紅了半邊天空.看上去就彷彿是誰用鮮血在漠漠蒼穹上塗抹過一番.
是元人的鮮血,還是己方士兵的熱血?
遵化已近.
窺一斑而知全豹,只是看到天空這等壯麗規模的場景,便可以在心中觀想其下那宏偉戰場的模樣,寶玉的心中終於忐忑起來——雖然他也知道,徒然的焦急是毫無用處的.
直到馳上一座山崗,寶玉與隨行的人頓時被眼前的場景所震撼了.已是夜正央的時刻,但是星星點點的火把四面散了開來.星羅棋佈在長城內外遙闊的土地上,依稀的勾勒出一個龐大的軍營輪廓.可以隱約的聽到,裡面的歡聲笑語與熱切氣氛協調地交融在一起。寶玉率領衆人立在高坡之上,四面環顧着滿山滿野帳篷中燦爛的***。這壯麗的景色卻分外的給他們以一種曲終人散的冷冷淒涼。
一衆人馳下山來,早有巡夜的兵士喝令截住.寶玉知道軍規森嚴,客客氣氣的取出徐達信中所寄來的令牌,要這兵士拿去通傳一聲.那兵士見他神情雍容,氣度不凡,也不敢怠慢,喝人將他們這百餘人看住,自己飛也似的向上級通傳了.
寶玉打量着四面的兵士,見他們雖然精神抖擻,神色中卻還是掩飾不去那呼之欲出的疲憊模樣.人人身上都帶了些被草草包裹的傷勢,身上盔甲也破損嚴重.而旁邊帳篷中也有微弱的呻吟之聲,寶玉笑着試探性對身旁的一個士兵道:
“這位兄弟,看你們的架勢,彷彿剛同元人來了一仗狠的?”
那中年士兵嗡聲嗡氣的自豪道:
“這個自然,昨日元人大舉進犯,中了俺們元帥計謀,死傷狼籍,少說也死了幾千人,俺割了個元狗子的腦袋,趕明兒去領…”
旁邊一人忽然喝道:
“田大牛,你又在多嘴!回去自領三十軍棍!”
這敦厚中年漢子頓時若鋸了嘴的葫蘆,悶聲不吭了.寶玉卻掩飾不住心中的震撼:
“此處駐軍少說也有十餘萬人,元人中了計謀,死傷狼籍才死了幾千人!元人的強悍,由此可見一斑!”
說話間已有一名神情陰翳,虎背熊腰的漢子領了十餘名親兵行了過來.旁邊士兵皆盡躬身行禮,此人淡淡道:
“金陵來的賈寶玉在哪裡?”
寶玉屬下典韋一干人等聽他直呼公子名諱,無不大怒,對其怒目相向.寶玉卻若無其事的道:
“我便是,不知閣下有何吩咐?”
那人略略擡眼睛,眼神卻凌厲非常的在他面上一掃而過,旋即淡淡道:
“哦,你便是,此間兵兇戰危,過的是刀頭歃血的生活,怎是你這等富家公子來的地方,不如聽我一言,早些回家去正事.”
寶玉踏前一步淡淡道:
“原來徐世叔的部下,竟然盡是你這等不從軍令,紀律散漫之輩.”
他這番話說得更加盛氣凌人,更是將周圍人統統得罪了——這卻也是不得已而爲之.須知軍中最重資歷與實力,若自己一上來氣勢便被此人壓倒,此事傳揚出去,以後統率兵的日子只怕也過得不安穩.
果然旁人聞言盡皆大怒,,有的脾性暴躁的更已將雪亮的利刃拔了出來.那神情陰翳的男子也按耐不住,怒喝道:
“你說什麼!”
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寶玉森然道:
“徐世叔相必是吩咐你來接我前去的,可沒叫你說這些廢話把!”
那男子氣息頓時一窒,此人名爲羅橫,出身低微,歷年靠拼殺出來的戰功做到了這個副將的位置上,平生最瞧不起的便是寶玉這等世家子弟,他昔日就曾經被上面強塞進來的這些富貴子弟不費吹灰之力,就搶過他數回冒死掙回來的功勞,因此見寶玉今日來了,便想先給他一個下馬威.日後纔好慢慢整治於他.
寶玉察言觀色,知道面前這人被自己說中,喝道:
“還不在前帶路?”
那羅橫眉毛一剔,顯然被他這樣呵斥心中怒極,手緊緊的握住刀柄,卻還是強自忍耐了下來.也不多說話,一回身便向前行去.寶玉一曬便跟上.
羅橫身邊有一個高大威猛的偏將王猛,也是在戰陣中衝殺了十餘年的,不甘上司受辱,趁寶玉經過他身旁時,假裝趔趄了腳失了平衡,故意側肩向寶玉撞來!
他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撞,實有千斤之力,昔日在戰場上他這麼全力一撞,力足以與奔馬對撼!如今他雖未施展出全力,可也存心要讓寶玉出醜,卻也頗具威力.
豈知寶玉的腳步忽然加快了少許,這傢伙收勢不住,頓時撞向他身後的張遼!此人見換了個高壯的對象,心道煞煞你這傢伙手下的威風也好,心下顧忌既去,肩頭上更增加了幾分力道.張遼卻若無其事的繼續前行着,似乎根本沒看到有人向自己猛撞而來.只是在兩人身體將接而未接之時,行進間的步伐微微一滯.
那偏將心中正自得意,不料忽然覺得天旋地轉,眼前天空中的滿天星斗都旋轉起來,隔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腰腿上劇痛,這才發現自己不知怎的撞上了丈餘外的木柵欄.
此時,他纔看到自己想撞上的那大漢轉過頭很樸實,敦厚,真誠的一笑道:
“哦?原來撞到人了?不好意思,我沒看到你自前面過來.”
王猛臉色頓時紫漲成豬肝之色,但技不如人有何辦法?張遼這一招令所有人對寶玉一方的印象頓時改觀,他們昔日都在戰場上見識過那偏將王猛的這一撞的威勢,自然明白要將他這般若無其事的反彈出去要怎樣大的力道.
又看到隨在那年輕公子身後的百餘人等行進間步履整齊,更是鴉雀無聲,比起大帥親軍都有過之而無不及之處.頓時將那小窺之心收將起來.
羅橫被這樣大掃了面子,沉着臉也不說話——路上喚人去將寶玉的屬下安置了,便引着寶玉行去中軍帳中.此處營寨佔地極大,路上大約行了數刻,終於來到了徐達的大帳前.
只見裡面***通明,顯然內中人還未就寢,羅橫湊上前去對門口守衛的親兵吩咐了進去,便聽得裡面一個疲憊的聲音欣慰道:
“是賈賢侄來了麼?快些進來.”
寶玉掀簾進去,不由得吃了一驚,年餘前見到徐達之時候,雖然已屆中年,卻還是個風度翩翩的魅力男子,哪裡似現在這等滄桑憂鬱,一副落拓老氣模樣?可見自調任北疆以來,徐達身上所揹負的壓力何等巨大!
當下見禮寒暄畢,徐達看着英氣逼人的寶玉撫髯笑道:
“賢侄真是人中龍鳳,你的事情我聽說了.衝冠一怒爲紅顏,呵呵.你且安心,大羅教的手雖然長,但是還伸不到軍隊中來,你在我這裡呆上幾年,立些功勞,也未必就輸了給悶在家裡世襲那爵位去.”
寶玉笑道:
“男兒當自強,世叔所言的,正是寶玉心中所想的.”
因又說起一路上行來的見聞與方纔所見的軍容軍勢,寶玉一一列舉,說得頭頭是道,更將各種利弊因由細細分析.一老一少越談越是投機,不覺東方已明,下面侍衛來催了數次,徐達這才預備就寢.
臨別前寶玉又問起怡親王——他深知自己若要想在軍中立足,僅是獲得徐達的支持還頗嫌不夠——卻聽說這位“俠王”日前聽聞山海關因爲兵力空虛,人心浮動,頗爲憂慮,因此先與寶玉來之前幾個時辰趕了過去,故目前還無緣得見.只得悵然而返.
寶玉一寐醒來,不過剛過午飯時分,他略事梳洗後,聽聞外間有喧鬧之聲,出去一問究竟,原來昨晚那吃虧的王猛卻是軍中將領五虎之一,他這一受挫折,頓時全軍都傳揚了開來.徐達手下軍士戰力雖強,但新勝之後,也是一羣驕兵悍將.頓時打聽了寶玉一行人所駐紮之地尋上門來找他們的晦氣.
當然他們也知道元帥對那公子哥兒甚是禮遇,因此嘴裡還是說得客客氣氣的:
“什麼討教切磋,什麼不吝賜教云云.”
他們自以爲是在千軍萬馬裡衝殺過的,心裡不免還是有些看不起這些“團練”,卻不知寶玉攜來的這些狼虎之士,哪怕最弱的人手上也沾了數條人命,也是一個個自死人堆裡爬將出來的.
李逵卻甚愛出風頭,這黑廝之前不動聲色,若無其事.對方話一出口便搶着往場中一立.他又從不知謙遜爲何物的,雙手一叉,大模大樣道:
“有什麼招數,爺爺接着.放馬過來便是!”
徐達軍中人等聞言皆盡大怒,頓時有一名與李逵體形差相彷彿的關西大漢排衆而出,滿面怒容,也不多說,舉拳就打.起初還能與李逵相互有攻有守,但到後來,兩人硬碰硬的對了一拳一肘一腳後,那大漢面上肌肉**,,面色漸漸發白,雖然強咬牙關支撐,眼見得已是左支右拙,守多攻少.
幸得吳用及時出來喝住,典韋識得大體將大不情願的李逵攔了下來,言道作和.那大漢如釋重負,也不敢強嘴,繞過帳篷便一瘸一拐的去尋軍醫去了.
旁人見了無不暗自心驚,原來這關西大漢個人戰力軍中實在以他最高,竟然還是在人家手上走不過盞茶工夫.於是又有前鋒營的騎兵統領出來“討教”馬戰——只是有了前車之鑑,語言裡自然要謙遜得多.
此事自然是張遼一肩承下,他領了十名部下馳出,騎兵統領也率了十人迎戰,雙方只用去了槍頭的槍桿相互交戰,只是在槍頭處蘸了白灰,饒是如此,一輪衝殺之後,徐達方竟有三人被擊下馬來,其餘人等身上也是白灰點點,而寶玉方面人身上乾乾淨淨,勒繮策馬進退裡動作皆整齊劃一,默契非常.
旁人見了這等嚴整剽悍之士,暗自咋舌,慶幸自己未趕着上場丟人.軍中新來了一支精銳勁旅之事,不多時便傳揚開來.而敗在寶玉方面手下之人,爲了挽回自己的面子,言談中不免更要將擊敗自己的敵手擡高一些.頓時一傳十,十傳百.弄得人人均用一種敬畏的目光看着寶玉一衆.
豈知當日夜裡,睡到半夜,寶玉忽聽得外面喧譁起來,那聲音極大,竟然彷彿是千萬人在紛亂呼喊,叫嚷一般,忙翻身着衣,不過數息之間,其部下也都整束完畢立在空地中,人人眼裡雖有驚疑之色,卻是鴉雀無聲.寶玉沉着道:
“去外面抓一個人來問個究竟!”——
頓時有人領命而出,自外間拿了個慌亂奔走的小兵過來.
那士兵心驚膽戰的悲聲道:
“完了!原來元人是在這裡拖住我們的主力,卻遣了那些羅剎國的善於攻城的蠻子,暗地裡將山海關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