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感覺自面上的肌膚傳遞了進來.這種熟悉而溫馨的感覺就彷彿是殘留在幼時記憶中那母親的手撫摩的感覺.舒服得幾乎讓人不願醒來,永遠這樣睡下去.
恍惚中似乎隔不了多少時候,就有人來喂自己一些芳香苦澀的液體.昏迷過去之前那種疲乏待死的感覺也開始漸漸褪卻.
終於,身體中出現了一種若被火焚的燥熱感覺,這感覺之前若星星之火一般,間歇的灼痛着自己,後來日漸壯大,終成燎原之勢,煎熬得自己不得不努力的與之抗衡着.
也不知道在這樣的痛苦裡度過了多少時候,身體中蓄積已久的能量終於霍然爆發,若山洪滾滾一般,猛然宣泄出來!
眼前忽然光芒大盛!直到迷糊了好一會,寶玉這才發覺,自己正坐在一張軟榻上.額頭上汗水密佈,渾身上下衣衫悉數溼透,耳中鳥語宛轉,眼前正是陽光燦爛滿天,頓時令他生出強烈的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茫然四顧,眼光忽然落到了坐在旁邊椅子上的一名滿面驚喜,激動得口脣不住蠕動卻說不出話來的老者面上,艱難道:
“莫非,莫非你…你….?”
這個“你”字後面的話在心中喉中縈繞輪迴了無數次,饒是素來博聞強記,能言善辨的寶玉,此時也艱於言辭了.
此時老者已略微平復了心情,大步行到牀前,老淚縱橫道:
“小少爺!沒想到老奴還能見到你!”
原來此人乃是寶玉那世裡的外公身邊自幼相隨的一名忠心耿耿的家人,當年爲了掩護主人的安危,不惜捨身滯敵,也葬身在那死難了千萬人的熔岩血淵中,不意後來石柳也在那處遇難,關鍵時刻,吸收了巨大能量神兵感受到他真靈未昧,也將這熟悉的舊人一同攜來了這異世!
不過相對於寶玉有神兵護佑而言,他獲得身體的過程則緩慢得多,一直等到半年之前,焦大酗酒過量,瀕臨死亡時這才成功獲得了其身體.之後又要忙與於新身體融合,又要急於恢復自身實力,因此耽擱了不少時間——好在寧府中原來那個焦大橫行攪擾慣了,旁人巴不得他安靜幾日,也未來管他.
同時他的城府也極深,在未獲得確實證據之前,雖然心中有疑,也不貿然與寶玉相認,只在暗中觀察,直到前日寶玉動怒,施放了神兵之威,這才確認了小少爺的真正身份,前來相助.
寶玉聽他一聲熟悉非常的“小少爺”出口,頓時知道面前這個焦大乃是前世裡那個忠心耿耿的老家人.多半境遇與自己相同,因緣巧合的來到這世上,心中馬上百感交集,此時的他頓時百感交集,主僕二人回憶起那顛沛流離的往事,禁不住真情流露,抱頭痛哭.
一場淋漓盡至的宣泄過後,兩人漸漸回覆理智,外間人聽到響動,知道寶玉醒了轉來,又驚又喜,頓時四處通報,傳遍全莊——聚賢莊中人自寶玉昏迷着被擡回來以後,便一直處於羣龍無首的人心惶惶中.此時聽得他無恙醒轉,全莊上下都鬆了一口氣.
片刻後賈詡,吳用,張遼等都魚貫而入,前來探問,而典韋也由人攙扶着隨後前來——他的傷勢其實並不重,不過是皮外之傷,大羅教聖女那一掌的目的乃是引發了他殘餘下來的所有的潛力,使得疊力神術的後遺症馬上發作,因此當時動彈不得
寶玉一問起當前情況,原來自己已整整昏迷了五日,當時力敵大羅教聖女時本就受了重創,後來更是殫精聚智,一舉反破了大羅教苦心謀劃的絕殺之局,更是心神俱傷,在官員面前表演完那場戲後就昏迷過去.
其實當時現場事實與寶玉所言之矛盾處頗多——畢竟趙月林確是死在他手上的——若任施經威等積年老吏細細勘察,不難發現其破綻之處.
可是此時賈詡也聞訊趕來!
他乃何等人物,怎會任此等局面發展下去?遂果斷下令,命莊中數名死士身攜與大羅教有關物證後在現場製造混亂,殺傷了數十名倒向大羅教的官吏後刻意求死!那些普通官兵衙役雖然人多,又怎麼攔得住?——
賈詡的用意再明顯不過,大羅教既然想撇清關係,那麼我們就讓他淌上這趟混水!
此時場中頓時大亂,同時趕來的聚賢莊中人借寶玉昏迷之機,以救護公子這個冠冕堂皇的藉口,由精通刑名律條事務的吳用領人乘機在現場大肆毀跡銷痕——可憐趙月林慘死之後的屍身也被盡情蹂躪.待官府中人將場面完全鎮壓下來之時,兇案現場幾乎是被十頭水牛來回深犁過一般!這樣的局面下,施經威就算是包拯在世,也難尋破綻了.
趙月林帶來的隨從也早已死完,此案便完全成了當時人證之間的辯論——雖然大羅教收買的那部分在場官吏齊聲懷疑賈家二公子便是殺人兇手,但要討好陳閣老,賈府的人卻也不在少數,也站出來異口同聲的反駁,更提出了一個極具說服力的論點:若那白衣女子心中無鬼,爲何要匆匆遁去?一時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在堂上爭辯得沸沸揚揚,看來就算鬧到御前,只怕也難以決斷.
顯然,這案子辦到這份上,其中還牽涉到了神秘的大羅教,又難以給寶玉定罪,已定是一莊長年累月的無頭謎案了.
寶玉聽到這裡,嘆了口氣,沉痛道:
“唉,當真是天妒英才,趙世兄人品,學問都是極好的,只是未免太過風流薄情了些,以至逢上這等慘事.當爲我輩前車之鑑.你們記得提醒我,趕明兒得去給趙兄焚些冥鈔.”
旁人聽寶玉此時卻來一本正經的貓哭耗子——若說風流,只怕寶玉比起趙月林只有過之而無不及——但是他既然這般說,一干人等均只能忍着笑齊聲答允,只有李逵聞言後,嘴角不住抽搐,一張黑臉漲得通紅,終於忍受不了跑了出去,聚賢莊中,頓時響起了這黑廝的暴笑聲.
“對了.”寶玉忽然微笑道.“你們可曾發覺那日裡倉皇遁去的大羅教中人的行蹤?”
在說到這個已經撕破了臉,生死相見的龐大教派的時候,寶玉面上的笑容卻越發溫和可親,彷彿談起的是多年未見的好友一般熱情洋溢.
吳用起身靦然道:
“說來實在慚愧,未有絲毫進展.”
寶玉展顏道:
“這些人謀算此事已久,若是被我們這樣輕易查到,那也不叫大羅教了.”
說到此處,寶玉的臉上的微笑變得詭秘而殘酷.
“我們找不到,不過並不代表其他人找不到!傳令下去,發動一切力量聯繫上白道聯盟中人,將我們知道的所有關於大羅教資料提供給他們,更要特別說明他們中有人受傷與那個聖女的存在!對他們的一切行動,我們表面上不介入,暗中在背後提供給他們一切方便!”
一干人計議已定,紛紛起身離去.只有焦大理所當然的留了下來,有外人的時候,這老人彷彿潛伏在暗中的一個一動不動的影子,他甚至給人以一種沒有生命的錯覺,彷彿同擺放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一張桌子沒什麼兩樣.
當落在最後的吳用告辭以後,寶玉長長的出了一口大氣——有了對當前面前局勢的掌控,他心裡塌實了許多.轉過頭去方欲繼續同焦大一敘別情,卻見門忽然又開了,兩個婀娜的人影帶了熟悉的香風哭着撲入了他的懷中.
正是明顯消瘦了的晴雯與襲人.
二女自從那日紫娟來報黛玉受辱,便提心吊膽的跟在後面,見事情鬧得出乎意料的大,心中驚恐,不敢靠近,只能遠遠的等候消息,後來見寶玉滿身血跡的被擡了出來,只道他已遭不測,也顧不得羞恥哭着靠近了去.幸得那日張順婚禮上見過襲人的人不在少數,知她是公子的如夫人,忙帶兩女一起回了莊.
寶玉摟着兩女溫軟的身子,耳中聽的是真情流露的悲聲泣語,心中也自感動,忙連聲安慰,以手輕撫以平復她們的情緒.豈知撫弄良久下,自己先已心神盪漾,手上也漸漸加力,遊走範圍也寬起來.
兩女伏在他身上,如何感受不到他的異樣?兩人自來便對他千依百順,雖覺青天白日之下有些羞人不妥,卻也無甚異議.正是濃情蜜意,劍及屐張的關鍵時刻,忽聞旁邊一個蒼老的聲音淡淡的說:
“少爺你連續昏迷了五日,體內元氣方自平復,此時實在不宜近女色.”
晴雯此時已經是羅衫半解,星眸微閉,正自意亂情迷中,忽聞近處人聲,忙羞得以手護胸,驚然轉頭,見竟有人近在咫尺,頓時覺得無地自容,埋首在寶玉胸前不敢擡頭.
焦大前世裡卻是看着寶玉一手長大,對他的寵溺甚至還勝過了外公與母親,因此寶玉在他面前公然行事也毫無避忌,聽焦大這般一說,寶玉眉頭一皺,攬鏡自照,果見眉心紅痣暗淡無光.苦笑道:
“你們兩個快來見過焦公公,這次若非他老人家出手相助,我只怕見不到你們了.”
此時的焦大自出手後,功行全身,氣質形貌大變,同往日那個整日裡只有七分醉三分醒,衰弱老朽的焦大哪裡還有半分相似之處——二女均是心機玲瓏之人,心下猜測自家公子一身神奇本領多半就自此老身上學來,忙斂衽施以晚輩之禮,不敢因爲他一身下人打扮而有絲毫怠慢之處.
焦大卻不回禮,打量了兩女半晌後對着寶玉道:
“這兩名女子對少爺你也算得上是情深意重了,自你被送回來那夜起,她們同另外一名女子每日裡必來門口探問十餘次,自清晨到深夜,從不間斷.唉,方纔看少爺你的行事佈置,乾淨狠辣,越來越有姑爺當年的風範,老主人在天之靈若能得知,也必欣慰後繼有人.”
言外之意,不甚唏噓,寶玉聽說起自己那世裡素未謀面的父親,也自黯然垂首,心中默默遙想父親當年縱橫天下的風采.
襲人晴雯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見場中氣氛忽然凝重低迷下來,晴雯忙挽着寶玉的手笑道:
“你無事最好,可能下地走動?你卻不知道,還有一個人自旁人口裡得知了你那人事不省的樣子,急得和什麼似的,偷偷一個人跑出來尋你,幸虧茗煙聽說了將她領了來.你猜猜是誰?”
寶玉大奇道:
“除了你們還有誰這麼大膽子?”
忙下牀來,任襲人晴雯服侍他穿好衣服,急急的向外行去.行到門口,又回過頭來,調皮的一笑對着焦大擠了擠眼睛——
只有在這個慈祥關愛他的老家人面前,他才偶爾表現出自己的少年心性.
焦大苦笑道:
“原來…連這風流的性子,也從姑爺身上傳承了過來.”
…
此時正是下午時分,陽光燦爛.
寶玉隨着襲,晴二女在莊中左繞右彎,來到了後面臨江的花園中.
江水安詳而平緩的靜靜的流着,一個着紫衫的麗影手扶梅花,向着浩淼江水的漸淡暗灰的盡頭極目眺去,她的神態是憂怨的,可是卻是那麼的明豔,她的嘴脣美麗的翹着,脣上那美麗的幅度卻也不能掩飾住脣上那麼令人砰然心動的豔紅,那種誘惑着人視線的紅卻給人以一種不惜燃燒生命的憂鬱錯覺.
在陽光的出賣下,寶玉分明見到了她的眼角有一點光亮自面頰上緩緩蜿蜒而下——
能將憂傷化作自身氣質來與容顏的美麗互相交錯,輝映的女子,不是寶琴還能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