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這等情景,寶玉頓時憶起上度與這羅洪川交手的經歷,兩人倉促中互換一拳一掌,似是難分高下,然而他此時目睹這男子神出鬼沒的身法,不禁自問若是換成自己,只怕也得動用眉心中那柄神兵之能了。
羅洪川的手,揪住了哈吉的胸襟。
只要勁力一吐,便能令對手屍骨無存!
他正是因情借勢,先自折兵刃以疲敵,再在這微妙的顛微毫末之間,生出電掣星飛的變化,在敗之勢中生勝之機,於弱境裡反擊強襲!
可是正在羅洪川勁力將吐而未吐之時,他忽然看見了面前這大漠高手的眼中閃動的,竟是殘酷的笑意!
那就一如一名胸有成竹的獵人看着落入自己陷阱獵物的表情!
他心中一驚,
身形竟自這不可能的情況下再動!
哈吉手中那把五彩斑斕的劍,遽然嗡的一聲碎裂,四濺成千萬隻星星的七色光焰!就彷彿是原本附着在劍身上的流光溢彩在一剎那紛紛揚揚的激射而出!
羅洪川悶哼一聲,他身上已爲光焰的前端鋒芒所灼,卻還是寸步不退,手心一翻,忽然多了一面晶光璨然的鏡子。此物取出時輕若水晶,不過一個方盒大小,打開來卻甚是長大,光可鑑人,鬚眉纖毫,無不畢見。
哈吉自碎手中長劍所發出的那千萬只星星的七色光焰對上了這面鏡子!
一剎那間,光焰竟被羅洪川手中的鏡子反激回去一半,全部打在了他的胸口之上!
可是這大漠高手如同受創的兇獸,不退反進,遽然欺上,上齒已將下脣咬得發了白,發出了飈飛電駛的一擊,霍然將羅洪川手中的鏡子也擊得粉碎,四散成漫天漫地飄飛的光雨!
這個時候,寶玉纔看清楚,哈吉手中的那把劍已變得黑沉沉的,如同繁華落盡的人世淒涼,深邃中有一種難言的沉凝意味。最奇特地是竟自中而折,像一隻短棒多過於一把劍。
…這竟然是一把折劍!
…一把折斷的劍仍當作劍來使,那是表明了絕不能也不會再折的決心!
哈吉先就被羅洪川當胸一爪,已然受了輕傷,後來反被自己的殺着所重創,眼下看起來面色蒼白的他還能站着已屬不易,而大羅教少教主兵刃兩度被毀,而最後一面鏡子不知是什麼東西,竟然能反擊回對手的攻擊。如此神物被毀,想來對大羅教都是一個不小的損失,加上羅洪川在反射的同時也承受了敵人的一半殺着,看上去情勢更不容樂觀。
眼下看來,兩人各自受了不輕的挫折,可以說是兩敗俱傷,對於寶玉而言,這自然是他最樂於見到的場面,他看了看被面無表情的柳夢攙扶的羅洪川一眼,忽然展顏笑道:
“這位哈吉兄果然高明,連大羅教教主的兒子都被你打得這樣狼狽,方纔閣下不是說要與我這兩位兄弟會上一會嗎?如此請賜教。”
眼見得這哈吉鼻孔中已滲出淡淡血跡,臉色蒼白如紙,站在那裡搖搖欲墜,寶玉此舉顯是要佔這現成便宜,那元人使團中人羣情激憤,偏生是這哈吉有言在先,寶玉拿出這冠冕堂皇的道理,實在也難以阻止。
趙雲與典韋對望一眼,他們自然知道寶玉的苦心,此時要擊敗這大漠高手自然手到擒來,雖然有些勝之不武,但是事後不免就會有人傳揚:“大羅教少教主輸給了元蠻子,而趙將軍與典將軍爲國揚威。”這樣一來自然風頭大盛,蓋過了大羅教。
典韋見趙雲面有不預之色,知他心下略有不忍,嘆息了一聲,拍了拍趙雲的肩頭一步跨了出來,他這一步跨出,幾達常人四步之遙,全身的衣衫甲冑,都繃得鼓鼓地膨脹墳起,直若一座大山也似的聳立當場,見了這種沛莫能御的威勢,南下的元使團衆人均倒吸一口涼氣,知道身受重傷的哈吉此次定難倖免。
但是典韋竟渾身微微一晃,停住了走向了哈吉的腳步!
這隻因一個人站了出來,擋在了典韋行進的路線上,這人之前混雜在南下的元使衆人中,看上去呆頭傻腦,毫不起眼,渺小卑微,此時竟可以與雄豪無比,睥睨全場的典韋迎面撞上!
典韋也只是頓了一頓,立時又再度起步!
邁起一開始行出便絕不會停住腳的步伐!
就彷彿是一座能夠走動的大山!
擋在他身前的那人深吸一口氣…輕飄飄的一掌拍在了他的肩頭!
典韋馬上感覺到五股割肉刀鋒也似的勁道直接切入他的身體裡,而面前那人更“咯噔”一聲咬斷了一顆牙齒,典韋肩頭上傳來的那股極其霸道,排山倒海的力道,直通透入他的體內,彷彿要將他的掌彈得筋肉支離,飛向半空!
不過短短一刻,兩人的額頭上,已滿是細珠似的汗水。
察合溫目睹此事,眼中已略現驚色,對着神情自若的寶玉拱手道:
“二公子,我等遠來之事原本極其機密,比武切磋可以,但若是鬧出人命來傳揚開去,對我家主人與皇帝陛下的協議都多有不便之處,你看?是不是大家各退一步…?”
寶玉其實也暗自心驚竟然有人能單憑氣力就與典韋相抗,而元使提到的“秘密協議”四字更是令他有些心驚,總之在此事上他也無甚損失,於是微微頷首道:
“子滿,回來吧。”
典韋此時已略佔上風,自然是說放就放,他心中對面前這能力敵自己,看來貌不出衆的男子也有幾分識英雄重英雄的欽敬,後退一步供手道:
“在下典韋,敢問閣下尊姓大名?”
那人神情黯然,有些落寞的拱一拱手,也不說話,便攙着哈吉回到了人羣中。隨着一干人將黑布頭罩籠起,在一羣亦監視亦護送的兵士中悄然離去。
元使離去以後不過盞茶功夫,就有小黃門前來頒下聖上口諭,嚴令今日在場之人若是私下論及,泄露蒙人來此之事,就以謀逆論處!
見此事引來皇帝的干預,揚名的目的未能達成,寶玉心下自然有些不快,此時天氣已漸熱起來,午後照例要小憩後再起程。寶玉在寬闊繁雜的營中漫無目的的行着,不知怎的總是寧靜不下心來,眼前總是晃動着的是柳夢被羅洪川攜着的那隻欺霜賽雪的玉手。
那實在是一種很奇特難測的感覺。
這種感覺,寶玉說不清,道不明,唯一能確定的是它不斷***着,讓人很不好受。
少年得志的寶玉,平生第一次體會到了這種無力的挫折感覺。
醋意。
這時候有人在他身後喚了一聲。
“二公子。”
寶玉霍然回身,他此時才驚然發覺有人欺近身後三尺內而不自知。他這一警然回身,後面那人立時踉蹌後退數步,被這臉色寒煞,黑眉如劍,白衣如雪的男子氣勢所懾,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寶玉銳利如寒冰的眼睛像正在剖切了這人內心的想法,良久才詢道:
“什麼事?”
這家人打扮模樣的人才如夢初醒,慌忙幾乎呻吟地道:
“小人是徐達將軍手下的,大將軍特地讓我來喚二公子過來去一趟。”
寶玉渾身震了震,這才淡淡道:
“前面帶路。”
…
徐達作爲一名功勳卓著的封疆大吏,自然有其專用的營帳。寶玉進來時,他正在對着帳中的一副盔甲出神。
徐達沒有回頭,人卻開口道:
“這副盔甲陪伴我征戰三十餘年,爲我擋下了無數刀槍箭矢,我死以後,要將這盔甲作爲我徐家的標誌一代一代的傳下去。”
徐達的聲音裡帶了幾分深思熟慮的疲憊,與寶玉的心境起了一陣沙啞的共鳴。
“世叔的意思是?”
“我卻有三個兒子,他們卻不知道將來是誰來承襲這副盔甲,誰來主宰我徐達掙下的家業。因此爭吵不休,整日裡不住內鬥,惹出無數是非!”
寶玉已漸漸有些明白徐達的意思,試探的詢道:
“有時候,盔甲只是一個象徵,就好象皇位象徵着山河一般。世叔說的是不是這個意思?”
徐達渾身一震,沉聲道:
“錯!不是皇位,是汗位!”
“汗位?是元人的汗位?鐵木真正當盛年,這汗位又怎麼會再起紛爭?”
徐達長嘆一聲:
“其實眼下看來,你在十三爺面前的猜測一點都沒有錯,木華黎起兵南下之意圖的確只是爲了應對輿論,強攻是虛,劫掠是實!可是他卻低估了一代天驕鐵木真,後者怎麼會放棄這個剪除可能威脅到他汗位的強敵的大好機會?”
寶玉沉吟道:
“四傑對鐵木真的忠心天下傳揚,照理說怎麼會出現這等內訌之事?”
徐達的笑容中露出苦澀之意:
“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此乃千古不變的至理?尤其是在君王的心中,只有永恆的利益,哪裡去尋永恆的交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