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玉述說着這等隨便加在人身上便是抄家滅族慘遭殺身之禍的大事。卻毫不在意得似在閒話家常一般。如此的淡定從容,實在給人以一種胸有成竹的感覺。幾乎令旁邊隨行的憂心忡忡的吳用脫口問將出來:
“公子,你究竟心中有何打算?”
——與旁人不同,精通刑律的吳用卻完全的明瞭,寶玉肩頭上揹負的是怎麼樣嚴重的罪名!尤其這是在軍隊中,最是講究的賞罰分明,賞必厚賞,罰必厚罰!僅僅按照他對鮑雄所做的以下犯上,擅殺大將的過錯,便足以定成死罪!更何況現在還要多加上一條濫用職權,分發數量特別巨大戰利品的罪名!
寶玉本來已上了馬,他身穿白色長衫時,有一種旁人學也學不來的飄逸,但是此時勒馬回首,卻更雜夾了說不出的瀟灑。他只是回過頭來,向着四下裡滿面焦切的衆將士微微一笑。
——只是微微一笑而已。
……
前行的軍隊終於停下了行進,他們奉命駐守在了距離京師兩日路程的地方,等待着已然回京的皇帝的召見。看着此役的有功之臣都一一歡天喜地的被奉召進京,自己卻被冷落在一旁,寶玉卻一直淡淡的,若無其事的訓練着手下的士兵。
——他本來身上官職不過只是一個金陵團練使罷了,具體來說不過就是一個官職低微的游擊隊長,迴歸大營後,雖然因爲指揮了那場神來之筆也似的突擊受到了將領的認可與歡迎,背地裡卻不知被人猜測成了撞了大運。
這樣一來,寶玉麾下那支部隊的戰力卻是有目共睹的,兵權自然被人搶着接管了過去,寶玉倒安之若素,無甚異議,偏偏那些被寶玉一手帶出來的這支眼高於頂的隊伍,哪裡肯服那強行安排來的上司的號令?
——最關鍵的是,寶玉帶出來剩餘的這兩千人中,統計下來竟然有十餘人在轉戰中斬殺過元人百夫長以上的將領,百餘人殺敵數目超過五十!也就是說,一旦論功行賞下來,這些人身上揹負着這樣顯赫的戰功,若是稍有背景,勢必一步登天,前途均難以限量!有誰願意這時候去做這惡人得罪他們?
再說,軍中又是最憑藉實力說話的地方,面對這些在大草原中衝進殺出,自己死人堆裡爬出來,最後成功突擊挽救清軍敗勢的的驕兵悍將。尋常的隊伍哪怕是將領,見了這些飛揚跋扈的傢伙,也始終有氣勢上矮過一大頭的感覺!
因此還是隻有寶玉能夠約束住他們!
與部下相反的是,寶玉待人接物之間,卻始終謙和非常,沉默寡言,也不多說話。對往昔在草原上的經歷也淡淡的很少提到。
直到有一天,連大病勉強痊癒的徐達也接到聖旨,獲得了覲見的資格。
臨行前他喚來了寶玉。兩人在搖曳的黃錯燭火下相互對望,一時間均默默無言。
寶玉忽然覺得面前這個曾經指揮過數十萬雄師的名將已經完全的衰老了。
是失敗擊倒了他?還是歲月不饒人?
徐達只不過是五十開外,但是他蠟黃的面孔上,有着太多的皺紋,太多滄桑,太多的煎熬與堅韌,太多的過往辛酸!這樣太多的往事歲月堆砌在面上,又怎能不覺得蒼老?
燭火淺淺吞吐。將帳篷中的空間塗抹上一層柔和的黃暈。
燈焰一晃,忽又明亮。
原來是徐達挑亮面前的燈火。他久久的凝望着寶玉,神情裡有着讚許,惋惜,識重,堅決等等複雜交織的大量情緒。良久——這老者終於輕咳了幾聲,淡淡的說:
“明天我要走了。”
寶玉輕輕的“哦”了一聲,也不多說話。
徐達接着輕描淡寫的道:
“見到皇上後,我將上表,請求辭去現領軍中一應職務。”
寶玉的身軀震動了一下,聲音忽然有些哽咽了。
“徐世叔,你大可不必這樣的。”
——寶玉所犯之錯,俱是有目共睹的,加上他雖然在最後衝殺時候高呼赤老溫已死,首級在此,事後卻非能成功拿出其首級來驗證,旁人只道他只是爲了紊亂敵人軍心。因此在這些人的眼裡,寶玉的功勞不過就只指揮了那一支部隊,在元人背後進行了一次突擊而已。
所以,徐達辭官背後的深意,無疑是在向朝廷施加無形的壓力:
——軍中舊人業已漸漸老去凋去,眼見得卻後繼無人!寶玉於此役表現出來的軍事才華任誰也抹將不去。徐達實際上已經將自己的仕途押上去了爲寶玉鋪路!
徐達微笑了一下,伸出乾枯的手拍了拍寶玉的肩頭。
“你青春正好,更是才華橫溢,前途無限。我當爲國家保留棟樑!”
他的話聲裡帶着鬱積的愁:
“元人雖然兇悍,但在我眼中,西面的僞蜀,這纔是心腹大患!以後……或許就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照這樣來我,不要說我個人的榮辱得失,便是一死又何妨!”
寶玉看着這位世伯佝僂的身影,似是實在有些忍耐不住,顳顬了幾下嘴脣,偏偏又欲語又止。
徐達進京後第二天,寶玉卻又做了一件震動全軍之事。
——他竟然率着典韋,李逵等人,直闖中軍帳,強令代理監軍拿出大量空白文引,在上面一一填寫上自己麾下兵士的名字籍貫,將這支一手帶出來的精銳隊伍紛紛遣散回鄉探親!
好在他做了此事以後,也沒有絲毫逃跑的跡象,任隨膽戰心驚的代理監軍在營帳外加派人手監視於他,自己每天悠哉遊哉,自得其樂!
在整整拖延了一個月以後,聖旨終於姍姍來遲!
聖旨展開的時候似乎很長很費力,但是其上卻只寫了一句話:
“宣原金陵聚賢莊團練使賈寶玉及其部屬帶罪覲見!”
寶玉倒也波瀾不驚,只是聽了後淡淡的說了一句:
“哦。比我預想的還早來了幾日。”
前來陪伴寶玉上京的還有四個人。
——其中有兩個算得上是舊識的熟人。
赫然是大羅教的那兩大高手:胖子游長老,魁梧而殘忍的大漢申深雲!另外兩人雖不認識,但是舉手投足之間顯露出來的氣度,風範盡展,比起這兩大高手絲毫不遜!
寶玉卻還是在從容的微笑着,甚至還笑得有些曖昧——這個時候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你們的聖女呢?上次摸了摸她的腳,手感還真不錯!快趕得上方雲兒肌膚的嫩滑了,不過似乎比我家襲人還要略遜一籌。”
大羅教同來的四大高手一起勃然色變,脖子上青筋暴凸出來!場面頓時劍拔弩張,一觸即發!教中聖女平日裡的地位僅次與教主,尊崇無比,便是多看兩眼也有嚴刑對待,卻被寶玉拿來同金陵的青樓名妓相比!
豈知寶玉若無其事的望着天邊的浮雲,有恃無恐的道:
“你們幾個笨蛋一定是想借機押解我上京,路上肆意的折辱我一番把?嘿,聖旨上可是寫得清清楚楚,是宣我和我的部屬覲見!雖然是帶罪!要是我們路上掉了一根頭髮或者是出了什麼情況不能面聖,哼哼,我看皇帝猜忌大羅教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正好在此事上尋出因頭大做文章!你們幾個,可有這個膽子?”
被寶玉這麼一說,那心機較重的胖子游長老頓時勃然色變,知道寶玉之言雖有大半是恫嚇之詞,但卻絕非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寶玉見他神色,知道自己之言已然奏效,仰天長笑,大模大樣自這憤怒得面上肌肉扭曲,偏偏又拿他無可奈何的四人身旁走將過去。對着吳用微笑道:
“咱們走把,在這地方悶了一個月,也該去領略一下京師的名勝風光了。”
就在寶玉話音剛落,四大長老實在心中極忿怒之時,他身旁的焦大竟霍然出手,行進間如鬼魅一般,目標竟赫然是曾經在他手上吃過大虧的遊長老!
此事來得實在太過突然,以至於只有身當其中的遊長老才能深刻的感受到那龐大的壓力!他只有退,也只能疾退,可是怎麼也擺脫不了焦大那如影隨行,若跗骨之蛆的佝僂陰森身影——相反的他的疾退,更是給其餘的三名長老的救援增添了極大的難度!
那三人可沒有忘記,旁邊還有一個實力莫測高深的寶玉與雄壯若山的典韋!
遊長老在連續接下焦大的攻勢後。臉色漸轉蒼白,接着復又漲紅,最後變成紫漲,眼見得招式漸漸潰散。斜刺裡卻忽然飄來一抹幽柔的寒光!
焦大微“咦”了一聲,運勁於指上,食指與大拇指頓時乾硬如鐵,毫不猶豫的便夾了上去!
運力一捏之下,頓時如中雷擊,全身上下不禁顫了一顫,而那光芒也被“啪”的一聲捏得粉碎!
那東西竟赫然是一塊晶瑩剔透的冰!
這麼緩得上一緩,遊長老頓時得空,退入了前來接應的三大長老中,己方攻勢被破,寶玉卻也不着惱,輕笑道:
“我也說大羅教裡不可能只派這四個人來。你終於肯出來了嗎?”
兩道白色人影飄然自左方的的營寨後面行了出來,乃是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粗獷裡顯示出陽剛硬朗之意。而女的清麗脫俗,自有一種飄然出塵的氣質。女的不是別人,正是曾經被寶玉將殺害趙月林之事栽贓到她身上的那名“夢兒”!
不待那女子說話,陪在她身旁的那高大英俊的剽悍男兒陰沉着臉,再不答話,揮拳便向寶玉一拳襲來,兩人雖然距離三丈餘,但這一拳帶起的勁風竟然在空中帶起極長的尖銳嘶鳴,象煞了馬車以高速轉過急彎的聲響!
寶玉旁邊的典韋面上戾氣一閃而逝!一躬身便擋在了寶玉身前,那模樣象煞了一頭正擇人而噬的猛惡野獸!
轟然一聲巨響!兩人在空中相互交擊了一記!典韋與那男兒身體均微微一晃,面上各自露出一絲驚異之色。寶玉卻負手灑然笑道:
“我知道你們大羅教既然敢於前來,那麼定然有必勝的把握。”
“——不過你們這些傢伙若是敢來惹事生非!我們也有魚死網破的決心!”
寶玉說這話的時候,笑得就好似一頭狡猾的狐狸。
“到時候,你們就擡着我的屍體向皇帝交差把!”
這一句話,正說入了大羅教中人心中最畏懼之處!他們本以爲寶玉在前線雖然立下功勞,但是其犯下的多項大罪只要有一項成立,加上他們朝中有人推波助瀾,定然能將他定成極刑。
因此在他們的心目裡,寶玉這個狡猾非常的傢伙定然是要逃的,他們在外面整整埋伏了半月,只等他一有異動,正好藉機名正言順的剷除這個令人頭痛不已的敵人!
——誰知道,這傢伙竟然毫無動靜,順從奉詔!
——他竟然願意乖乖入京!
看着面前大羅教中人的臉色,寶玉哈哈大笑,率着手下揚長而去,臨行前還極不規矩的在那位清麗絕倫的聖女高聳的胸脯狠狠的盯了兩眼!
面對着這個擅長給人制造麻煩,挑戰人耐性的傢伙,大羅教中人眼中幾乎噴出火來——尤其以那剽悍青年爲最,偏偏又爲典韋等聚賢莊中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寧爲玉碎的氣勢所懾!一時間竟拿他無可奈何!
將這羣人拋在身後,一轉過帳篷,寶玉臉上的浮滑之色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凝肅的道:
“馬上收拾行李,在一刻鐘內預備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