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稚兒真聰明。”牽着兒子的小手進了屋子,暖融融起來,馬上覺得身上的大氅有些多餘,隨手解了下來交給身邊的如意:“有些餓了,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奴婢已經看過了,有剛做好的栗子糕和杏仁茶。”如意笑道:“小公子方纔也說是餓了,奴婢剛準備叫人拿來,夫人就回來了。”
“拿來好了,若是前頭的大人們一刻散不了,就預備一桌例菜送去。”相府裡的開銷,那些門客是很大一部分,還有不少朝中同僚來了就要留飯。綺媗有次拿着賬本來說,看樣子莊子上的時鮮,反倒是這些大人們吃得比府里人多得多。
“是,奴婢就去吩咐。”如意接過小丫鬟手裡的食盒,囑咐了小丫頭幾句話,便退了出去。
稚兒津津有味地吃着栗子糕,咬了兩口又看上了一旁的馬蹄糕,吃了一個:“娘,稚兒是不是好孩子?”
“當然是了,我們稚兒是最乖的。”兒子的好胃口直接影響了母親,做孃的也吃了半碗蓮子粥:“怎麼想起問這個?”
“娘,那天那個跟娘一樣的人,看向稚兒的時候,眼睛好怕人。稚兒以爲是稚兒不乖。”稚兒趴到母親膝上:“娘,是不是那個人不喜歡稚兒?”
管雋筠也想起那天管岫筠的眼神,還有在家中的時候,嫂嫂護着自己,而管岫筠一臉忿忿的神情,手指尖便覺得冰冷,把稚兒摟進懷裡:“乖乖,記住孃的話。以後見到那個人,稚兒不要吃她給稚兒的東西,也不要跟她親近。好不好?”
“娘,稚兒不喜歡她。更不喜歡她看着爹的樣子,爹都不看她。”稚兒人小鬼大的樣子,叫人放心。但是孩子說出來的話,又叫人心驚。很多時候孩子的目光都是最敏銳的,就算是自己忽略了什麼,稚兒還這麼小都會看在眼裡。
“你爹不看她看誰?”喂兒子吃了兩口蓮子粥,卻發覺兒子的眼睛盯着那碟不遠處的龍鬚酥不動,笑着挪到兒子面前:“慢慢吃。”
“爹看娘啊。”稚兒眉開眼笑:“稚兒都看見了,爹就看着娘呢。”好像是想起了什麼:“娘,那個人好凶的眼睛。”
“稚兒不怕她不理她就行了。”管雋筠看兒子吃龍鬚糖,吃得一臉紅紅白白的:“稚兒,舅母給稚兒帶了不少好東西回來,這個龍鬚糖就是的。好吃嗎?”
“好吃,稚兒喜歡。娘要謝謝舅母。”稚兒猛地點頭,還不忘往嘴裡送了一點龍鬚糖:“娘,爹封印了就不會有人跟到家裡來了嗎?”
“應該是。”不知道是不是把兒子教得太好了,纔多大就知道這些事情:“稚兒又想要做什麼?”
“稚兒想起那天的烤鹿肉了,只有爹孃都閒了才能吃呢。”稚兒託着下巴看着娘:“娘,稚兒好可憐,都沒有鹿肉吃。”
“今晚就有了。”受不得兒子可憐兮兮的樣子,管雋筠笑起來:“一頓鹿肉,還讓你說自己可憐了。”轉臉看着如意:“不是有新鮮的鹿肉和兔肉,晚上就吃這個好了。丞相跟稚兒都喜歡。”
“是。”如意笑着退出去,諸葛宸跟在後面進來:“嚯,母子兩個說得挺熱鬧。稚兒,你說了不膩在娘身上的,怎麼又黏着了?”
“我抱着他坐了會兒。”管雋筠先笑道:“一干大人等着丞相,丞相不去辦正事到這兒來了?”
“這纔是正事,那邊要是我不說散了,只怕今晚上又要擾我一頓酒飯。我沒那閒工夫,跟他們一處說些無謂的話。”諸葛宸擺手,在桌前坐下。也拈起一塊龍鬚酥放進嘴裡:“還不賴,就是太甜了。”
“稚兒想吃烤肉,我叫人預備了。今兒還有新鮮的兔肉,只怕也不錯。”摸了摸兒子的頭髮:“乖乖,喜歡的話等會就多吃些。”
“懷着稚兒的時候,我看你還能多吃些。怎麼這次,反倒是不吃了?”諸葛宸從她懷裡接過兒子,不許兒子繼續膩在母親身上:“太醫診脈說什麼了?”
“胃口不同罷了,這次吃的一些東西好多了。”指着吃了半碗的蓮子粥,也沒有噁心欲吐的樣子:“不折騰我多好。”
“能讓你舒坦些自然是好的。”把兒子放到地上,看他往裡間去了:“今兒回去,你姐姐也在?”
“是,也回去了。”他很少主動提起那個人,卻在這時候提起來肯定有緣故:“嫂嫂說難得回來一次,預備留着一起吃飯。我擔心稚兒,就先回來了。”
“嗯。”諸葛宸點點頭:“過了年,跟皇上請旨讓她回去。”
“爲什麼?”這倒是一件新奇的事情,以前捨不得她走,如今卻要讓她早些回去,真是人心難測。
“只怕跟南中少不得一戰,多數是她挑起來的。起初以爲她遠嫁南中必然是化干戈爲玉帛,沒想到把事情越辦越糟。南中有信過來,孟優並不好戰。實在是受不得她的性子。”諸葛宸從袖袋裡拿出一封信遞給管雋筠:“看看吧,這是她在南中做的好事。沒有一件讓人說得出口,我都不知道世上還有這麼不懂事的人。”
接過信遲疑了一下,慢慢展開,嘴角不自覺泛起一絲笑容。這跟那天仙兒給自己看的東西有過之而無不及,她得罪了整個南中,尚且不自知。
“好笑?”諸葛宸看她的神情,似乎這件事並不覺得突兀。比他看到的時候,安穩了很多。
“是,這上面說的人不是她,錯了吧?”有些意識到自己不該露出那樣一副神情,說話便多了兩分仔細:“她從不是這種人。”
“偏偏就是這樣,還真是她。”諸葛宸點頭:“孟優只說這些,已經是礙於面子不能明說。我只能接力彌縫這件事,不能腹背受敵。你二哥那邊還未分勝負,皇上年後預備禦駕親征。如果南中再生戰亂,怎麼辦?我坐鎮京師,總不能說自領一軍前去平復南中。到時候豈不是要天下大亂?”
管雋筠的心底沒來由一陣亂跳,好像是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一樣。擡起頭看着帶着一絲慍怒的男人:“你不去,是不是?”
每次提到出兵的事情,她總是一副受驚莫名的樣子,看得人心中不忍。皇帝也沒想過要自己出兵,當時說了一句話,丞相還是坐鎮京師的好。皇帝一向忌諱自己,當初不是屢屢說有謀逆之心。反倒是最近這段時候,大事小事總會找來商議,一點都沒有曾經發生過齟齷的樣子。
君臣之間是不是真到了如魚得水的樣子,還是覺得當初是錯怪了人?不得而知,也懶得去猜度皇帝的心思。實在有太多的事情要人來忙亂,容不得人分心。
“我不去,我在京中。”也試圖去安慰女人有些惶惶不已的心:“每次提到這些,你就會很驚惶,怎麼了?”
“我會想到我父親,就連二哥在外頭都是提心吊膽。”擡起眼簾:“我們家要不是父親出事的話,是不會這樣的。或者她也不會變成這樣。”
“這麼多年過去了,心底就該放下一些事情。”諸葛宸看過先帝朝的實錄,那一場戰役着實叫人膽戰心驚。就是此時提起來,都覺得寒徹肌骨。
管雋筠半側着臉:“那時候還不懂,又在先帝身邊呆着。後來被人打扮得渾身重孝,看到兩個黑漆漆的牌位。我哥跪在那裡,叫爹孃的時候,我還記着我說爹孃在家不在這兒,然後先帝跟我說,爹孃都不會來接我了。我不知道怎麼了,還用力去踢身邊的說,振振有辭說先帝是君無戲言,不該來騙我這個小孩子。”
一面說一面笑,淚水不由自主奪眶而出:“從那以後就什麼都不一樣了,管岫筠被帶到皇后身邊撫養。哥哥在先帝身邊讀書,本來我也要去皇后身邊,後來四叔四嬸跟先帝請旨,說讓我在四叔身邊長大,纔沒有進宮。”
“別想了,都過去好多年了。”諸葛宸給她擦去淚水:“我知道你對這件事很忌諱,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一定會做到。”
把臉埋在他的衣襟上:“我不想去想這些事情,只是你跟我說帶兵出征的事情,我就會想到這些。甚至總會看到爹孃黑漆漆的靈位,就在眼前出現。我都記不清我孃的樣子,只是記得以前娘跟我說話的語氣,還有以前我爹帶着我跟管岫筠在城裡城外巡營的情形。爹總說我愛撒嬌,就把我頂在肩上的樣子。”
“我都知道,我知道。”諸葛宸輕輕嘆了口氣:“要不我也把你頂在肩上,四處走?”
“好好跟你說話,你又胡說來着。”忍不住捶了他一下:“總是這樣子,沒半點正形。”說話的時候,淚水已經是忍住了:“那南中這檔子事兒,皇上怎麼說?”
“再說吧,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定下來的事情。”諸葛宸捏了捏鼻翼,稚兒從外面抱着一隻毛茸茸,不知道是什麼物件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