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明莫過皇后。”適時的頌聖,沒有人不愛聽好聽的:“皇后能體恤臣妾一番苦心,臣妾不知該怎麼給皇后道謝纔是。”
“你可用不着謝我,丞相每日辛苦。皇上已經是省了不少心思,何況還在上書房教導皇太子,那麼多安邦定國的道理,除了丞相哪裡還有第二個人?”張蓮拉着她的手:“難爲你信得過我,是不是咱們之間從前的不快都過去了?”
皇后的話很明白,她已經放下身段放下皇后的身份,只是要你說你們一家子都要跟在她和皇太子身後,否則想要接着過好日子也有些難。
“皇后這話,臣妾不敢當。”管雋筠好像是在深思熟慮一樣,微微躊躇了一下才起身答話:“臣妾一家感戴先帝和皇上恩典,不論是管氏一族還是諸葛氏一門,都仰賴天恩祖德,皇上皇后的福澤,豈敢有絲毫僭越之心。更遑論從前年幼做出的重重荒謬舉動,皇后這話臣妾無地自容。”
“這是咱們多少年的交情在裡頭,哪裡就說到那些官樣文章了?”張蓮還是很清楚自己的分量,雖然是皇后,是天下之母六宮之主。可是在管雋筠這兒,未見得能有多少好處,她是個不好說話的人。要是等會兒說得多了,真的惹惱了這個丞相夫人。等她擰勁兒上來,那可是皇太后都不放在眼裡的主兒,皇后也不見得能有多大便宜可佔。
“你說的事兒,哀家知道了。”皇后微微打起官腔:“若是有人到這兒來說那些不該說的話,哀家替你做主就是。”
管雋筠的樣子看在眼裡,張蓮卻不敢要她立馬就下決斷。不是她做不到,這件事只要她肯點頭,諸葛宸就一定會答應。但是張蓮不敢用強,皇帝對她是不一樣的。哪怕知道皇帝目前還沒有定下是不是儲君之位就是穩如泰山,卻也不敢強求。
萬一管雋筠在皇帝面前露出幾個字,自己就是真的把兒子的前程全都了斷了。皇帝春秋正盛,要是知道自己有了這份心思,豈不是詛咒皇帝?所以還是委婉些,順着她的意思去做好了。有時候覺得這個皇后真是憋屈得可憐,卻又不敢把這份憋屈的後位拱手讓人。這是她的依靠,兒女的依靠。
“謝皇后恩典。”來的目的已經達到,還在想要不要到皇帝那邊再走走。皇帝要是知道那件事,會對男人不利就不好了。前思後想很久,決定找到個合適的機會再說。此時貿然說出去,恐怕不好。
“時候不早了,我倒是想要留着你一起用膳後才許你回去。可是依依在家裡,恐怕你擔心。”
“是,臣妾告退。”福了一福退出了昭陽宮。
“皇上?”引領她進宮的宮女在前引路,聽到腳步聲猛然擡頭,皇帝在距離自己不過是一箭之地的地方站着,微笑着看着自己。趕緊福了一福:“臣妾給皇上請安。”
“怎麼今兒記得進宮來了?”皇帝很久沒有看到她,揮揮手示意身邊的宮女太監都推開:“來給皇后請安?”
“是。”管雋筠請安後起身退到一邊:“來給皇后請安。”
“朕剛從上書房出來,你那兩個小子真是很出息。甚至是比朕的皇子都要強得多。”她的容顏一點都沒變,還是跟當年看到的一樣。
“皇上誇獎,臣妾愧不敢當。”微微一笑:“皇太子天資聰穎,仁孝溫厚豈是旁人能及?臣妾家的兩個小子,不過是跳脫不羈,絕不敢跟皇太子相提並論。”
“有件事,朕一直悶在心裡。見到你,少不得要跟你提提。”皇帝沒有繼續往皇后宮裡走,反倒是跟她慢慢往御花園走:“朕早就說過,只要是你生了女兒,就一定要立爲皇太子妃。如今你有了依依,朕今兒跟你說定,這門親事就這麼定了。不論依依將來如何,皇太子妃都是她的。行不行?”
皇帝從未開口求過誰,只有眼前這個女人能夠讓他放下帝皇至尊,可以說是軟語相求。不能做夫妻,也不能讓她常伴身邊,已經是此生最大的遺憾。那麼就讓她的女兒做未來的皇后,或者皇太子不能盡如人意。爲了這個太子妃,也不許任何人動搖染指儲君之位。
“皇上如此擡愛,臣妾夫婦愧不敢當。何況臣妾之女還在襁褓,若是日後不夠出衆,豈不是辱沒了皇太子?”本來要跪下行禮謝恩,皇帝攔住了她。
擡起頭,迎上皇帝的目光。似乎有無限期待,遲疑了一下閉嘴不語。
“你的女兒,不會不出衆。”皇帝笑笑:“先帝當年計較太多,所以朕終生抱憾。依依嫁給皇太子,朕拿她當自己女兒來疼愛。這還不行?”
“皇上皇后都是一番愛子之心,臣妾夫婦同樣疼愛女兒。”底下的話沒有說,也不好再說。在皇后宮中思慮再三的事情,能說嗎?
“今兒來見皇后,是不是爲了諸葛宸的事兒?”皇帝沒有繼續說依依的事情,這件事只要諭旨一下就能定奪,只是希望藉此告訴她,絕不會虧待了她的女兒。
“皇上知道?”愣了一下,覺得自己有點傻。皇帝或者一直都是洞若觀火,只是要看看自己預備怎麼辦。
“是諸葛宸跟朕說的,在你生依依的那天。朕聽說你生了女兒,很高興。孰料他進宮不說生女兒,先說這件事。”皇帝看着她的側臉:“這麼久了,朕一直在等你說這件事,可是你不止沒有怨他,還在處處替他計較盤算,看來朕真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
“皇上。”不知道該怎麼回覆皇帝的話,只是在想這番話要是被任何第三個人聽到,都會覺得自己跟皇帝之間的關係真的值得人懷疑。
“你在想什麼,朕很清楚。而且你今天進宮來給皇后請安,朕知道你不是爲了你們夫婦兩個。若是朕真的追查這件事,恐怕你們兩個求之不得。因爲這樣子你們就不會繼續留在京城了,然後跟你兄長他們一樣,回鄉去是不是更好?”皇帝微笑着:“朕還沒那麼糊塗,不會做這種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朕可以不喜歡諸葛宸的爲人,甚至因爲你沒有跟朕在一起,又這個人奪走了朕這一生最要緊的東西。不過朕心裡清楚得很,有他在朕可以很放心。”
皇帝瞭解得還真是清楚,知道那個男人跟他即使面和心不合,但是要他做悖逆君王的事情,還真是做不到。
“是什麼人在搗鬼,你知道,朕也知道。皇后不是說要是有人到她那裡去說那些話,她給你做主的?”皇帝看了看遠處,很快收回來:“就愛屋及烏好了。你都不計較朕還計較什麼,何況你們做得光明磊落,早早就將這件事報給了應天府。想要找出你們的錯處,還真難。”
聽到這話,管雋筠笑起來:“皇上垂愛,臣妾愧不敢當。”
“你少給朕灌米湯,看看這麼多人也只有你能讓朕沒有防備,說這些平時都不會說的話。”皇帝沉吟了一下:“她知道朕跟你之間的這些事兒,心裡不痛快也是有的。這幾年爲了她那個小心眼的毛病,朕已經冷落了她不少。也不全是因爲她對你做的那些事,還有她的心。”
管雋筠沒說話,卻由此想到了很多事情。皇帝一直都是知情者,不過是在袖手旁觀而已。作爲一個帝王就是做到不偏不倚,讓所有人都對他心存敬畏就足夠了。自家那個男人就是很準確把握住了這個度,該他做的事情一點不少,但是不該他做的一點都不做,所以皇帝對他即便不歡喜,卻也不能拿他怎麼樣。最後還是要倚重他,就是這樣一對君臣纔算是真正的君臣典範。
“是,皇上說的是。”管雋筠低垂着眼簾,沒有任何情緒的變化。
“筠兒,朕還是要說。即使她對你做了那麼多,念在你們一處長大,況且紋紋也是朕的女兒不是麼?若是紋紋跟稚兒真有緣,何嘗不是良配?”皇帝說這話的時候,只是一個父親。一個對自己兒女愛之甚深的父親:“你說呢?”
“臣妾遵旨。”還是沒有鬆口,卻也不好當面頂撞皇帝。只是答應了一句算是回覆:“臣妾不敢。”
“你那個脾氣朕還不知道。”她的唯唯稱是,皇帝氣也不是不氣也不是,擺擺手算是當做什麼都不知道:“對了,朕聽說你回相府住了?”
“是,丞相每日忙亂,臣妾也不敢托賴躲懶了。”一定是男人不經意間露出的神色讓人看出的端倪:“依依大了,開始認人。”
“有空的話,把依依帶來跟朕瞧瞧。皇后倒是想多見見依依,這未來的皇太子妃總不能離着太遠。”汪灝捧着一大盒東西過來,皇帝笑笑:“給丞相夫人。”
“謝皇上。”精緻而美麗的錦盒,裡頭不知道又是什麼奇珍異寶。
“這個是扶桑進貢的玩意兒,還有幾件少見的首飾。拿去給依依玩吧。”皇帝轉過身,留個她一個背影。
“臣妾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