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次見到她的另外一面,張薇看到花園中躥出一條水蛇,嚇得顏色大變。筠兒處變不驚,很安靜地拉着張薇從另外一個花徑出來,當時所有人都嚇白了臉。要不是筠兒能夠不動聲色出來,只怕她跟張薇就會踩上那條蛇,後果如何誰也沒法預料。從那次開始,就知道筠兒不是看上去的那樣柔弱不堪,只是這一面不是所有人能看到而已。
好像就從那時候開始,對筠兒就有了心。父皇給自己指婚之時,曾有過感嘆。若不是筠兒太小,擔心她撐不起這個沉重的話,恐怕太子妃甚至皇后都不會落在張家。筠兒是先帝看中卻不能留在自家的兒媳婦。到了此時想要把這件事變成現實,卻發覺自己同樣是無能爲力。因爲皇太后說的話實在讓人無法駁回:諸葛氏一家與皇家有再造之恩,不能寒了老臣的心。
“長大了,就不愛到處走了。”皇帝轉過臉看着張薇的時候,臉色已經比先前好了很多:“該要指婚了,不是嗎?”
“皇上想要把筠兒指婚給誰?”張薇笑道:“能做筠兒夫婿的人,必然不簡單。”
“諸葛宸。”皇帝幾乎是對這個名字和人惱怒到了極致,要不是他就不用做出這個抉擇。
張薇驚愕了一下:“諸葛丞相跟岫筠之間當初只是差了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所有人都知道。若是此時把筠兒嫁給丞相,只怕筠兒會過得不好。”
皇帝揹着手沒說話,這件事沒有人比他更清楚,就算雋筠在接到匣子和玉牌以後,從沒有跟他說過一句話,就連賀節的時候也只是跟着人在一起磕頭謝恩。好像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一樣,雋筠究竟要給他一個怎麼樣的答覆?
管雋筠在窗下專心做着針線,自從管岫筠出閣以後她幾乎沒有出過門。加上吳纖雪剛剛分娩,生下一個又白又胖的兒子,甚至連姑嫂說話的機會都顯得難能可貴起來。
“噝。”不知怎麼的,最近總是心神不定。好好做着針線的人,手又被戳了一下,將手指含在嘴裡好一會兒,才抽出來。上面的針痕不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做這麼多東西。好像是爲了減掉心底那揮之不去的陰影。有人說管岫筠是替自己和番的,只是由始至終,自己都只是一個旁觀者,只是在等待別人安排自己的將來。
“小姐,怎麼又在做這個?”綺媗拿着東西進來,看到她這樣子幾乎伸手來搶下她手裡的東西:“將軍回來了,說是有話要跟您說,吩咐奴婢請您過去。”一面收拾着東西一面抱怨:“瞧您,只要是閒着沒事就做這些。只怕眼睛又是澀得慌了。”
“還好,閒着也是閒着。”放下繡繃,管雋筠起身整了整壓裙的玉佩。不知道又出了什麼事,難道這幾天自己一直都在惴惴不安地事情真的要變成現實,只是不知道應在什麼上面。
“哥哥回來了。”花廳裡面管昕昀一身家常的打扮,看到這幅景象管雋筠的心算是安了一些。應該不會是太壞的事情:“哥哥找我來,是有什麼事兒囑咐我的?”
“都下去,我跟小姐有話要說。”管昕昀揮退了所有人,偌大的花廳裡只剩下兄妹兩人:“筠兒,你的婚事定下來了。”
這件事遲早要來,管雋筠並不覺得奇怪,也不像一般女子一樣忸怩不安。管岫筠跟她是孿生姐妹,兩人的婚事不會相隔太久:“哥哥就是要跟我說這個?”
“是,知道是誰家?”管昕昀神情中帶着一絲凝重,方纔在御書房從皇帝口中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番那件事上面,自己還沒來得及求恩典,皇帝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最後一刻讓人措手不及。諭旨上的名字是改過的,就因爲前一天管岫筠知道聖旨上的內容纔會回來說那麼多話,她只是看到了諸葛宸擬定的聖旨,卻不知道最後決定一切的人恰恰就是要保住筠兒的人,皇帝。
所以當皇帝跟自己說起,要把筠兒指婚給諸葛宸的時候,誰都不能相信這個結果。皇帝難道不是想要把筠兒納入深宮?若不是做這般想法,又怎麼會把象徵着皇帝嗣君身份的玉牌和木匣給了筠兒。
在管岫筠大婚的時候,她曾經跟自己提起過這件事,當時只是當做這件事不過是管岫筠因爲自己的怨忿,而說出一個惡毒的玩笑。沒想到這件事會成真,可以想象出管岫筠知道自己要出嫁南中之後,她在皇太后身邊是怎樣在安排妹妹的將來。
在皇太后看來是姐妹情深,有一個這樣替妹妹考慮的姐姐有多不容易。只是管岫筠耗盡心思在諸葛宸面前詆譭筠兒的時候,筠兒的婚姻註定不諧。諸葛宸的性情,沒有人比管昕昀看得更清楚。他不願去想自己爲筠兒耗盡心思打算的未來是怎樣的灰暗。
“誰家?”管雋筠反倒是想出來會是誰,那隻匣子就說明了一切,自己逃脫了和番的王妃,卻躲不過皇帝宮中一個妃嬪的命運。
“諸葛宸,丞相府的少夫人。”管昕昀說出來的時候,聲音都帶着一絲不確定性。皇帝方纔說出這些的時候,好像神情比他好不到哪裡去。
“什麼?!”管雋筠驚呆了,腳下一個趔趄。怎麼會是諸葛宸的妻子?諸葛宸跟管岫筠的一切她看在眼裡,未央宮兩人兩兩相望的神情還歷歷在目,若不是兩情相悅到那種地步,絕不會有那樣的眼神。既然是用情至深到了這種地步,是絕不會容得下第三個人的。
假如不曾親眼見過這些。或者還會對自己的將來有一絲希翼,一旦見過了就不會再去想這些。何況在所有人心目中,她連管岫筠的手指頭都及不上,怎麼去做諸葛宸的妻子,所謂的丞相夫人。
“二哥,這是真的?”管雋筠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真心希望聽錯了。
“哥哥做什麼騙你?”早知道會這樣,還不如讓雋筠嫁得遠遠的,至少會少些傷害。
“他要娶的人是姐姐不是我。”管雋筠終於知道自己的惴惴不安源於何處,難道真的已經預見到自己的將來會比所想象得到的事情更壞。作爲一個旁觀者可以感慨兩人的不幸,因爲他們兩情相悅卻不能相守。但是當這個旁觀者橫亙在兩人之間的話,命運所有的殘酷都會降臨在她身上。
“那些早已過去了,時過境遷的事情還提來做什麼。岫筠有她的人生,你也會有你的人生。”管昕昀不知怎麼安慰妹妹,只能用最善意的謊言來給妹妹一絲希望:“二哥知道,你會比岫筠做得更好。沒有人比二哥更清楚,不是麼?”
管雋筠的心沉到谷底,這份篤定來得太突然,有點從天而降的荒謬。諸葛宸,未來的夫婿。或者她的將來纔是最冒險的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