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嘯的北風夾雜着粗大的雪粒打在臉上,混合着淚水一起順頰而下,來不及用手擦去就變成了冰粒:“母親若知道大哥至孝,必然是能夠瞑目的。”
“妹子,你還要在這兒呆着麼?”管安平沉默了一下:“我知道你到這兒是因爲什麼,岫筠的所作所爲在南中已經廣爲流傳,只是沒人知道已經是李代桃僵。我想,以我在南中這麼多年所積累的人脈,送你回中原是可行的。你不能讓自己一生毀在這裡,孟優此人陰險多疑,絕不會輕易罷手。”
“我不回去,至少孟優廢掉嫡妃名分之前,我不會回去。”管雋筠把兒子臉上的風帽遮好,迎着風雪往前走。直到跟管安平站在一起,兩人望着不遠處的墳塋:“大哥,難道西羌跟南中這深仇大恨就這麼忍了?”
“什麼?”管安平側過臉看着一臉冰粒的管雋筠,冷峻的神情不像是一個嬌怯怯的女子該有的。
“大哥,西羌跟南中同是蠻夷之人,兩相猜忌甚深。縱然是此時兩爲倚靠,只是若有人從中行了反間之計,還擔心他們不會同室操戈?到那時一舉而殲之,豈不是國仇家恨全都解了。不止是一雪前恥,就連母親也能魂歸故里,這還不是兩全其美之策?”管雋筠沉默半晌,慢悠悠說道:“大哥熟讀兵書,豈會不知當年赤壁之時,孫劉所用的反間之計?”
管安平不語,只是看着這個跟自己身上流着同一個父親血液的妹妹,她的冷峻就是男人看來也是不及的,不能不說這個計策實在是讓多少鬚眉男子不能匹敵。
“此事要從長計議,絕不能意氣用事。”管安平想了想:“我們先回去,不要叫人起疑。府外有不少是孟優派來的細作,盯着你不是一日兩日了。”
“我有什麼好盯着的。”管雋筠無奈地一笑:“只要他廢黜這個王妃之位,難道很難?”
“你爲什麼一定要他廢黜了嫡妃之位?”從那天孟優離開以後,管安平就在琢磨這件事。當初她被人押到這裡,就覺得莫名眼熟。當年自己跟父親在一起的時候,名爲義子,實爲親生子。也就將不是自己生母的嫡母稱之爲母親,自幼跟在父母身後長大,看到管雋筠好像是看到當年的母親,只是眉宇間多了父親的英氣勃發。
“大哥可知道,我的男人被人奪走了?早晚我都會把所有的一切討回來,到時候就連這個唬人的嫡妃之位都沒有,會是什麼滋味?”管雋筠淡然一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她卻要置我於死地,我也只有見招拆招了。”
管安平自忖並不知其中內幕,也就不好胡亂摻雜攪事,只是這丫頭看上去嬌嬌怯怯叫人心生憐惜,想來是心裡的事兒多了,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也是有的。
“好了,咱們出來久了。若是再不回去,恐怕會有人起疑。”管安平看她風帽上結着厚厚的冰霜:“這孩子該取個名兒了。”
“他來得不是時候。”管雋筠不敢用自己冰冷的臉去貼上兒子的臉,只怕是凍壞了他:“只是如今又有了舅父疼愛着,也算是老天垂憐他了。叫他暉兒,大哥看可使得?”
“暉兒?”管安平看看彤雲密佈的天空,再看看懷中安睡的孩子:“只要耐性等着,總會有水落石出的一日。”
管岫筠披着一件輕薄的寢衣從自己房中出來,一彎新月從雲層中灑下清輝。繞過環繞在房間外的水榭遊廊,往諸葛宸住的外書房走着。
都已經快有三個月了,諸葛宸居然沒有碰過自己一下。就不信他對自己沒有動過心,曾經無數次試探他,想要知道他是不是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只是他居然隻字不提,而且會在所有來的人面前說自己就是丞相夫人,莫非他內心還是期望自己就是他的夫人?
諸葛宸靠在軟榻上,微閉着雙目。就算是睜開也看不見周圍的一切,沒有了她的周遭即便看見又如何?不過是徒增煩惱而已,想想要是在家的話,或者就要做爹了。會是個女兒還是兒子?要是兒子的話,只怕跟稚兒一樣跳脫不羈,家裡會熱鬧很多。若是個女兒,就跟那個做孃的一樣,以後叫聲爹該多好你要好好的,我不會放任你們在外面待得太久。人的心忍耐得太久了,就會沒有耐性的。我不想等自己磨滅了所有的耐性,最後還見不到你。
一陣令人作嘔的香氣由遠而近,難道她以爲自己還會對她動心?或者真以爲能夠勝過她,甚至是取而代之?年下的時候,曾經警告過她不要做得太過分,沒想到會到這個份上。
“夫君。”管岫筠在軟榻邊坐下,看着諸葛宸淡然的臉龐,一如既往的平靜:“可覺得好些?太醫說是這些時候眼睛就會慢慢好了,皇上也叫人送了好些清肝明目的東西來,都是想着能儘快好起來。”手指撫上諸葛宸微閉的雙目,幾乎要把整個人貼上去。
諸葛宸眉頭微蹙,睜開什麼都看不見的眼睛:“還沒睡?這都過了三更了,每日事多還要看着我這邊,夠你忙的。這會兒就別管我了。”
“睡不沉,我就來看看。”管岫筠看他沒有太多的反感,反而是言語安和,便捱得更近些:“沒想到夫君也沒睡。”
“我這樣子,睡不睡都是一樣。”諸葛宸想起的是那張臉,哪怕兩張臉一模一樣,只是真的在一起久了,就會知道絕不一樣。那個女人是不會這樣的,她永遠都有屬於她的驕傲,絕不會做出有**份的舉動來。
“很有些時候沒見到稚兒了,不如去把稚兒接回來?”這一生最大的失誤,就是誤用了息肌丸,哪怕容顏永固也不能生下一兒半女。不是有個稚兒嗎,小孩子只要是誰對他好,他就會向着誰。既然是人人都說自己是丞相夫人,那麼就把那個孩子接回來好了。難道自己對他好了,他日後還不會叫自己做娘?
“稚兒淘氣得很,誰也降伏不了他。若是見了我這樣子,只怕嚇到他。他在諸葛果那邊,跟姜輝好得很,索性多住些日子好了。”已經讓榮立告訴姜輝,若無自己的親筆手書,絕不許任何人把稚兒帶走。不能再讓兒子有任何閃失,更不會答應讓兒子去叫一個不相干的女人做娘。這是他的底線,也是最後所必須要顧慮的。
試想,一個能夠對自己親妹妹下毒手的女人,還有什麼事做不出來?想到這裡,厭惡之心更深一層,目不能視至少眼不見爲淨。只是這個女人在身邊不吝於肘腋之患,若是待得久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到如今還沒有絲毫關於那女人的任何消息,好像是憑空消失一樣。就連到了南中的人都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照理說,除了南中不可能還有地方會把那女人藏起來。尤其是兩個生得一模一樣的人,只要是有人見過身邊這個女人,就會有疑問。難道她根本就已經被滅口了?
諸葛宸被自己心中的猜想驚出一身冷汗,還有身邊這個女人無所不在的手,居然毫不知羞恥來解開自己的衣襟。諸葛宸一下抓住她的手:“時候不早了,你早點回房歇着。明兒還有事兒要忙。”
“夫君,我們好久沒有……”管岫筠始終不知道從前這兩人是怎樣燕好的,說話的時候帶着一絲陌生的靦腆,倒不是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接下來的事情,若是在這時候露了馬腳,就有些不划算,至少自己這麼久以來都沒他覺得有什麼不同。
“你小產以後,身子還沒恢復。也不急在一時。”諸葛宸摩挲着手杖起身,慢慢往前走,尋思着該到了窗下了。要想沾了那女人的邊,不用強是不行的。怎麼同胞姐妹,就能有這麼大不同。這一個根本不知道羞恥爲何物,一點都不像是大家出身的小姐:“等你好了,有什麼是不能的?”
“我……”管岫筠不好繼續說下去,他是處處在替自己着想,要是糾纏下去,就是自己不賢惠了:“夫君想得周到,是我想着這麼些時候委屈了夫君。夫君早點歇着,我回去了。”起身整整自己的衣袂,緩緩走到門邊。諸葛宸拄着那隻手杖站在窗下,似乎在想着什麼。
這就是自己十歲上就看中的男人,不論其間經歷了什麼,還是回到這個男人身邊。總有一天要挽回他的心思,不論做什麼都在所不惜。
腳步聲漸漸遠去,直到什麼都聽不見。諸葛宸嘴角現出一絲鄙夷微笑,他的女人絕不會做出這種舉動來。從來都是自己對她用強,還是千萬不願意。除了軟語溫存以外,別的實在是,沒有好法子。可就是這樣,纔是自己要的女人。只是不知道她如今在何處,若是真如自己想的那樣,那麼就必須要管岫筠以命相抵。真的抵命又如何,能換回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