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奉姜丞相鈞旨,請這位大夫來給皇上請脈。”張彬口口聲聲把姜輝放在第一位,只要是皇帝身邊的人都知道,姜輝就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偏偏這根稻草也沒有個爽快話,難得出來一趟,每次出來也不過是四處走走看看,讓這些有着一絲希翼的人都看不到出頭之日在哪裡。
“須有丞相手諭才能進去。”季英打量着跟在張彬身後的諸葛宸,頓時疑竇叢生:“你是,你是丞……”差點就跪下了。
“可不是程大夫。”張彬接過話茬,沒有讓季英繼續說下去。季英也來不及看所謂的丞相手諭,慌不迭打開門放兩人進去。
季英趕緊接過諸葛宸揹着的背囊,將手裡的拂塵掖在腰上:“這邊走這邊走。”一面說,一面小心翼翼推開大門,警惕地看看身後,唯恐被人看到這一幕。至少這種時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皇上……?”張彬畢竟官職太低,不敢太張揚也不敢太冒昧,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好些了?”
“大人見了就知道了。”季英還是擔心自己看錯了,諸葛宸不置一詞不說,還跟從前大不相同的打扮,頜下都有了髭髯,跟從前那位丞相大人幾乎換了個人。
寒宮雖然是皇宮中最冷清的地方,只是這亭臺軒館並不輸於任何一座宮殿,甚至形制上還要勝過許多地方,還有一點也不是別處能夠比擬的:說是寒宮,多半都是帝皇的寵妃失寵以後纔會到此,所以寒宮裡更顯壯麗。不過是冷清多了。
兩人遠遠看到涼亭中。皇帝穿着一身青色的雲錦長袍跟一個女子對弈。張彬不認識那人,諸葛宸卻認出那就是早年失寵的張貴妃。看來女人還真是說對了,只要是張薇沒死,這件事必然會讓所謂的華妃賢妃輸到最後。
“誰來了?”皇帝聽到有人說話。慢悠悠下了一子。
“恭請皇上聖安。”張彬看了眼諸葛宸,諸葛宸始終都沒有開口說話,不知道心裡在琢磨些什麼。
“你一個巡城御史。怎麼就到了朕的內宮裡來了?還要腦袋不要?”皇帝語氣一如既往,根本就不像是久病沉痾的人。
“微臣擔憂皇上龍體,特意請了一位有名的大夫來給皇上請脈,巴望皇上早日康復。”張彬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哦,有名的大夫?”皇帝側過臉,看向隨同張彬一起來的人。諸葛宸由此也看清了多年不見的皇帝,兩人同時都是一怔。皇帝臉上閃過一絲愕然地神情。旋即消失殆盡:“這位大夫是打哪兒來的,怎麼嚮往沒見過。”
“草民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諸葛宸自忖自己不過是一介草民,皇帝這話顯然也是在洗清自己的身份,既然是這樣就不要擅自做主。當作從前見過一樣。這些人都說沒見過自己,不定會是壞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至少能夠讓他們放鬆警惕。
“你是大夫?”皇帝挑起一側眉頭:“會治什麼病?”
“疑難雜症多有涉獵,只消診脈毋須病家開口,就能知道主何病症,該用什麼藥。”諸葛宸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神情,很容易讓周圍以爲這個精瘦的男人,不過是個遊走於民間的賽華佗。
“好,那你給朕看看。”皇帝沒有示意他坐下。諸葛宸沒敢坐到皇帝對面。季英趕緊搬了個小杌子過來,讓諸葛宸能夠在一旁斜簽着坐下。諸葛宸從背囊裡拿出小巧的脈枕放到棋稱邊,伸出三個指頭給皇帝號脈。
眉頭微微擰着,皇帝似乎是有些不妥當,不過任何人都不能說自己時時都是六脈安和。即便坐在對面的人是皇帝也是一樣,諸葛宸擡起頭:“草民敢問皇上。近來睡得沉?進得如何?”
“還好,胃口也還好。只是夜間睡得不沉,難以安席。”一旁的小黃門太監代答,皇帝沒有否認,不過是淡淡地開口:“是睡得不沉,不知是因爲心思太多還是什麼緣故,吃了不少太醫局開得安魂湯也沒見好轉,你有什麼法子能替朕排憂解難?”
“請皇上但放寬心,草民雖不敢說藥到病除。總能讓皇上睡得安穩。”諸葛宸略微沉吟,接過季英送來的紙筆草草寫下幾味藥物:“這劑藥,不用皇上即刻服用。夜間睡不沉的時候,再叫人抓了來,隔日一碗便可有效。”
皇帝接過藥方看了看,轉手遞給侍立在身邊的張薇:“看看,可認識?”
張薇還未認出諸葛宸,神情間比起早年的張揚跋扈也好了很多。或者是因爲服毒後被人救了過來,已經看透世情,面色安穩平淡:“這個臣妾可不通,不過大夫開的方子總有他的道理。若是真能解開皇上心頭煩悶,也是一件幸事。”
“聽見了?”皇帝看了眼身邊的小黃門,方子放在桌案上。小太監趕緊磕了頭,拿着方子找人去抓藥。此時皇帝身邊只剩下幾個諸葛宸認識的人,皇帝揚起臉:“都下去。”
張薇許久沒見過皇帝這樣的神情,不知道這個外臣帶進來的民間遊醫究系何人。有些擔憂地看向皇帝:“萬歲爺?”
“沒認出來?”皇帝看着她:“再看看這是誰?朕的丞相回來勤王救駕了。”
“草民不敢。”諸葛宸因爲這句話,隱隱覺得有些鼻塞。好像皇帝曾經許以官職,或是再多的賞賜都比不上此時的信任,不過早就習慣了隱藏自己所有的情緒,並未有任何多餘的舉動,給皇帝磕了個頭便跪在當下。
“起來說話,你當下跪着朕反倒是不知能說些什麼了。”皇帝微微一笑:“做了這麼久的世外仙人,怎麼捨得回來?真的預備勤王護駕?若是這樣,朕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萬歲爺,他是?”張薇還是沒能認出他是誰,只是皇帝口中的丞相不會是姜輝,那就只剩下諸葛宸了。
“筠兒的夫婿。”皇帝一笑,似乎從前所有的不快都成爲過眼煙雲,也承認了諸葛宸纔是管雋筠的夫婿,這一直是他最難以釋懷的心病。到了任何時候,那女人都是他心底的筠兒,沒有人可以取代。
“筠兒?”張薇驚訝地看着諸葛宸:“她人呢?”
“過些日子就能見到她了。”皇帝相信一件事,只要看到諸葛宸就能見到管雋筠,他們始終都不可分。不論到了什麼時候,兩人都不會分開。從前皇帝一直都是爲了從身邊相伴的女人身上,看到管雋筠的影子或是氣息,哪怕只是一笑一顰的相似,都要得到。只是沒想到,這世上始終都只有一個管雋筠,而且早已爲人妻爲人母。而他身邊的女人,或許由始至終纔是要跟他過一世的。
這次出事以後,到了寒宮見到已經心如死灰的張薇,在這樣的歲月裡見到的女人,是自己曾經同樣無法釋懷,因爲她纔是對自己知之甚深的。一如諸葛宸和管雋筠這對夫婦一樣,唯一慶幸的就是,能夠在有生之年知道世上同樣有個女人在等着自己。由此也想到自己的結髮,已經被貶出宮的張蓮。張蓮帶着兩雙兒女住到了離宮,與皇帝許久不見了。
張薇彷彿對那件事不甚介懷,只是看着皇帝微微一笑:“好久不見筠兒了,應該是不會變的。她總是她。”
“你也還是你。”皇帝笑着讓她坐下,轉過臉看着諸葛宸:“既然是回來了,就是勝券在握了。你想要做什麼,先說給朕聽聽。”
“皇上聖明,請皇上明示。”諸葛宸不打算在皇帝面前說出自己的心思,不是因爲有什麼紕漏。而是皇帝受此奇恥大辱,絕不會輕易放過每一個人。一定是有他自己的打算,怎麼處置這些人,恐怕皇帝早就想好了。
“這些人連巡城御史的差事都賣了出去,簡直是一堆飯桶。朕朝中要這些飯桶做什麼!”皇帝冷冷一笑:“先前朕還以爲他們軟禁了朕,真有什麼了不得的主意。若是真能有太出息的計策,朕倒是心服口服。哪知道是這麼沒腦子,簡直丟人。叫人看着辦好了,朕不想再看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臣有件事求皇上明示:高賢妃已有龍胤在身,不知該如何處置。”這話是張彬聽太醫局的太醫說的,要是沒有龍子護身,一個小小的妃子怎麼敢興風作浪?
“留着給他娘報仇不成?”皇帝轉過身:“朕就是斷子絕孫,也不要這個孽障。”
“是,臣遵旨。”張彬心底顫抖了一下,難怪都說無情最是帝王家。一旦有人想要染指皇帝至高無上的權威,真的是勝者爲王敗者賊,輸的那一家註定連性命都保不住。
諸葛宸對皇帝這個吩咐似乎爛熟於心,沒有多說一句。立在一旁靜等皇帝吩咐,皇帝看着不多說一句的諸葛宸:“怎麼,你還有事兒要說?”
“無知小民膽敢染指江山,皇上若不殺一儆百豈能服人?”諸葛宸慢慢吐出幾個字:“依照本朝律法,株連九族並不爲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