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道,娘生你的時候,因爲受了驚嚇摔了一跤,要不是有你舅父舅母護着,恐怕娘就看不到你了?”管雋筠看着兒子頗爲受傷的眼睛,想想自己是不是因爲偶爾說話不小心才讓他覺得這樣:“那時候家裡有大變故,爹孃所要面對的事情不是你們能明白的。還說娘偏心,你去問問看看你們兄妹三個,哪一個不是爹孃掬在手心裡長大的?要是偏心到了這樣子,娘到是希望娘哪天能夠不偏心。”
暉兒聽到這話沒敢吱聲,一直低頭看着自己的鞋子。等到母親不說話了,才擡起頭看着母親:“娘,那爲何舅父來了,您就叫我到外頭去買東西?那天爲了我一個人出去還發脾氣了,好端端要我出去,肯定是要我到時候跟着舅父一起到都城去。要不是爲着不喜歡我,就不會支着我出去。”遲疑了一下,要是不把自己心裡話說出來,肯定會悶得更難受。
聽到這話真是好氣又好笑,不過也看得出來小兒子心思不比人少,就是稚兒都未必能夠想得那麼深遠,可還是這一個只要是一張口,滿嘴裡說的都是自己想都沒想過的。
“我要是要被你送到你舅父家去,還真是不用將你支出去。”管雋筠掠了掠兒子額頭上的亂髮:“你這點小心思,最好給我收拾起來。你爹孃雖然計較的事兒多,卻不會把自己的孩子們算計到心裡去。看看你這麼大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似地。說話行事都還沒個輕重,要是真要送你走。肯定會告訴你。支你出去,然後去跟你舅父說帶你走,你就這麼容易聽人擺佈?那還是諸葛毅,是我管雋筠的兒子?騙誰啊!”
暉兒一下繃不住。先笑起來。擦擦鼻子:“娘,我不去買羊肉,我不會。”
“不去就不去。拐那麼大彎兒,還要說娘要趕你走,你聽誰說的?”管雋筠拿起手帕子給他擦擦臉:“你就沒看出來,你爹跟你舅父有些不對榫?讓稚兒在那兒,就是讓他們彼此都有些顧慮,不會輕易翻臉。你若再到那兒坐着,他們要說什麼顧慮就太多。況且有些事情。你心裡擱不住,忍不住事後就會到處嚷嚷。反倒是不美,不如讓他們坐在一處說上幾句,沒瞧見娘都過來了。”
“娘心裡的事兒,我哪兒猜得到。”暉兒這才真心不吱聲。想了想:“娘,是不是最近爹給診脈的那個人其實你們都認識?”
“算是吧。”管雋筠答應了一聲,卻不願深談。這小子還真看不出的精明,平時淘氣他屬第一個,稚兒如今靦腆得多了,加上有那麼多書和字帖,足夠他消磨時光了。可是這個小的就不一樣了,外頭裡頭沒有不到的。就是這麼鬧騰,所以就想不到這小子心裡會有什麼計較。要是真以爲這樣子又錯了。這小子心裡的計較恐怕還真不是別人能夠想到的。
“我方纔聽到舅父說的那些話,好像那個人病得那麼重也是跟咱們家裡人有干係,是不是啊娘?”暉兒想到一件很古怪的事情,因爲自己事先不知道,所以沒有多問。當時看到了也只當做是個玩笑,沒想到還是真的。
“有干係。不過年數多了也都不想多提這些是稀奇古怪的事情。”管雋筠在心裡想了無數次,不論是從什麼地方看,其實應該叫孟優一句姐丈。至少,他是管岫筠的夫婿。當一切都塵埃落定,恩怨也都隨着管岫筠的歸於塵土,孟優自己如今又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都應該放下了。
只是這話還不能去跟人說,因爲管岫筠或多或少已經成爲了這一家人不能說的心結,好像是在信上,偶然一次跟二哥提起過管岫筠。二哥的回信中,也說過一句。當初胡煒安葬了管岫筠,二哥也去看過一次。不論她做了什麼,還是割不斷這一家兄弟姊妹間的血脈相連。
二哥在信中還提到一件很隱晦的事情,先時只是聽三哥說過一句,當時三哥的意思很明白,就是不希望再繼續鬧騰下去。加上那時候又有管晉捷在軍中受挫的事情在內,所以三哥不方便繼續說這些。沒想到二哥會在信中舊事重提,這件事又跟大哥有關係。
管岫筠不愧是在皇太后身邊長大,所知道的陳年舊事比起家中餘下人知道的都多。大哥的生母,也就是那年迎回棺木以後,跟父母合葬在祖塋中的那位母親。早年其實是先帝的一塊心病,要是沒有那位母親,皇帝的生母就不可能安然無恙回到先帝身邊。更不可能生下當今皇帝,而父親爲此只能是放棄掉自己終身都不能釋懷的女人,至於大哥由此也就從嫡長子便成了義子。
或者可以這麼說,沒有那位母親的成全,管家說不定早就變成另外一副模樣。隱隱記得幼年間看到父母相處的情形,並不像是自己是跟諸葛宸之間言笑無忌的樣子,母親處處都會縱容着大哥,可見母親比父親還要心疼這個名義上的義子。
唯一瞞着的不是大哥而是父親,二哥說那是因爲二哥有次闖了禍,大哥替他擔待被父親重責,母親情急之下說出緣故。父親心中隱藏了多少年的傷疤大白於天下:一直在身邊的螟蛉義子,居然是親子。還是那個夢寐間的女人所生,後來父親在最關鍵的時候放掉大哥一條性命,是不是就因爲心中的愧疚?如今已經不得而知,但是管岫筠曾經跟二哥說的話,自己就說不出來。
‘不論我們做了多少,就能還給他一個生母?’這話是管岫筠說的,她的不幸跟那位母親有着異樣的相似,男人不知道,自己卻知道。在管岫筠心裡,直到最後一刻心裡始終都是裝着諸葛宸的。她也是在童年時候,就對這個男人心心念念不忘了。沒想到一切都是爲他人做嫁衣裳,若是她早早醒悟或許不會落到最後那樣的結果。
“娘,娘。”暉兒看到母親發愣的樣子,有些害怕。要是真的惹得母親發火的話,等會兒被老爹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頓鞭子了:“我錯了,下次絕對不敢亂說話了。您別生氣。”
“我跟你生氣,能氣得過來?”管雋筠回過心神:“你又知道什麼了?還是從哪兒聽來的閒話,說給我聽聽。”
“不是閒話,是那天我去爹的醫館給爹送午飯來着,到了門外看到幾個穿着黑衣的南中土人在醫館外頭晃盪。爹讓我早些回家,我出來的時候看到那幾個人還在轉悠呢。就從後頭繞過去,想聽聽他們說些什麼。就聽到他們說,給主人看病的人好像是當年的諸葛丞相。還說就是他害得主人這樣子,等他給主人看病好了,一定要看看是不是他。”暉兒努力回想了一下:“爹是丞相很多人都知道,只是這些人遠在南中怎麼會知道?再說爹孃怎麼會跟那個瘦得好像妖魔鬼怪一樣的男人認識?我也沒當真,回來還不敢跟爹孃說,要是說了又說我是到處亂竄了。”
管雋筠後脊樑冒起一陣寒意,大哥說的沒錯,男人也沒預料錯。南中人看上去粗獷至極,暗地裡的心思卻是不得不防,要是兒子不是偶然間提起,水滸想到治病救人原來還要面對這麼多的麻煩。要是諸葛宸知道是這麼個結果,還會繼續做下去嗎?不過那個男人的心思有些時候是不會輕易告訴人的,說多了就會心煩。
“娘。”稚兒慌慌張張進來:“您還是瞧瞧去吧,舅父這就要走了。”
“說什麼了?”心裡咯噔一下,怎麼真的鬧騰起來了?多大年紀的人了,還在爲了點小事鬧得不歡而散?
稚兒搖頭:“剛纔還說得好好的,忽然舅父放下手裡的茶盞就要走人。爹也沒說攔着,只是叫我來跟您說一聲,說是舅父這就要走。”
“這是唱的哪一齣?”管雋筠心裡嘀咕了一陣,還是帶着兩個兒子穿過花廳,才就到了書房外已經看到諸葛宸跟管安平兩人在書房裡站着,不像是劍拔弩張的樣子,不過要說相談甚歡也有些不對勁兒。只是不知這點不對勁兒來自哪裡。
“大哥,不是說要在這兒用過晚飯的。我還叫人去宰了一頭羊,雖說我不會做這個,但是有人會做,您也嚐嚐這兒的手藝。黃燜羊肉可是不比別處的差呢。”管雋筠笑着過去,不避行跡拽住管安平的衣袖:“您這會兒走,讓我這個做妹子的可就沒處說理了。”
“有什麼沒處說理的,我去處置了那個格菱的新城太守再來吃你家的黃燜羊肉,就這會兒也等不得?”管安平微微一笑:“還跟個孩子似地,也不怕人笑話,看看多少人看着呢。”
“還不是擔心您這就要走,我攔都攔不住。日後還怎麼跟大嫂交代,難道是我親大哥到了自己家裡,連一頓飯都沒安置,說不過去了。”扭頭看看一邊無動於衷的諸葛宸,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