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兒,那不是你母親。”諸葛宸不知什麼時候到了大帳外,看不清裡面的情形。兒子淒厲的哭聲讓人聽得很清楚,如果不是他孃的話,這孩子是不會這樣的:“到爹這兒來,放人家走。”
“那是娘,爹你看不着。這就是我娘。”稚兒大聲分辨,管昕昀驚愕地看向目不能視的諸葛宸,這是唱的哪一齣?
“要是你母親的話,會不要你麼?”諸葛宸微微笑着,失神的眼眸不知道看向哪裡。管雋筠手指僵直着,原本止住的淚水又一次奪眶而出。諸葛宸拄着手杖進來,摸索了一會兒朝兒子伸出手:“來,到爹這兒來。咱們回去找你母親,等會兒就有車來接我們了。”
“我要我娘,那是我娘。”稚兒不依地叫囂着,就是這一下管昕昀過來接過他:“來,到舅舅這兒來。別哭了,等會兒嗓子哭啞了。”
“我們走。”管雋筠飛快地擦乾淨眼淚,轉身看着管安平。抓過桌上的馬鞭疾步出去。
只是這三個字,諸葛宸很敏銳的知道,這就是他的女人。這段日子裡,即便是眼睛看不見,她的音容笑貌已經是無數次在眼前掠過。她的聲音,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難道就是她在弄着西羌跟南中的事情?
另外一陣腳步聲是諸葛宸從沒聽過的,這是個征戰多年的沙場勇將才有的腳步聲。女人跟他說話的時候,沒有什麼避諱的樣子。可見是異常熟識,而且還能夠在管昕昀這兒來去自如。管昕昀應該也是知道來認識誰,否則他不會任由人跟在妹妹後面來來去去。
“爹,你騙我,那是我娘,我要我娘。”稚兒不依不饒拽住父親的衣襟:“你帶我找我娘去。我要我娘。”
“稚兒,如果是你母親,她一定會回來找你。”諸葛宸四處摸索了一下,把兒子抱在懷裡慢慢給他擦拭着眼淚:“你是男孩子,不能這樣哭,會有人笑話你。不是說你哭了,那個人就會對你好,就會答應你要做的事情。”
“爹,那是我娘,我知道。”稚兒似懂非懂地看着父親:“爹,娘不會不要我的。”
諸葛宸把兒子抱進懷裡,管昕昀嘴脣抿成一條直線:“別騙稚兒了,是筠兒。我知道你眼睛看不見,只是你的耳朵是很準確的。”
“她身邊的人是誰?”諸葛宸把兒子抱在懷裡,輕輕撫摸着孩子的背部,稚兒的抽噎漸漸止住了。靠在父親懷裡,興許是哭得累了。有些打不起精神:“爹,我要我娘。”
“那個人是我大哥,當初都以爲他跟我父親一起殉國。筠兒被送到了南中,沒想到會被安排到跟大哥一家住在同一個院子裡。”管昕昀很平淡地說起,一直都在疑惑是不是那個人騙了筠兒,謊稱是管安平來騙取筠兒的信任。見了面才知道,血脈親情是不會錯的。管安平站在那兒,就是父親當初留給自己的最後的背影。
諸葛宸愣怔了一下,旋即恍然大悟:“南中跟西羌的事情是她在做?”
管昕昀沒說話,點點頭算是認準了這件事,答應了以後纔想起來,諸葛宸根本就看不見:“筠兒不想這件事被人知道,她要做的事情沒人攔得住。”
“她會出事的”諸葛宸急得豁然起身:“匆匆趕回去,若是被孟優的人知道了,是不會放過她的。”
“你別說了。”管昕昀揹着手:“她跟我說了很多,大哥也在她身邊,大哥不會讓她出事的。”
“哼”諸葛宸把兒子放下:“稚兒,你好好跟着你舅舅在這兒,爹馬上就回來。”
“爹,爹。”稚兒着了慌:“你也不要稚兒了,稚兒會乖乖的。不會到處走,我們一起等娘回來。爹,不要扔下稚兒。”
諸葛宸一直都是水波不興的沉穩,此時往前走卻是一個趔趄,重重跌倒在地。管昕昀愣了一下,沒吱聲。妹妹心中是有恨的,始終不提一個字,可見是恨到了心裡。要是肯說出來就是平安無事,偏偏不說話。
只是剛纔出去的時候,從諸葛宸身邊側身而過,一直都在抑制的淚水就那一下迸發出來。不是沒看到他失神的雙眸,筠兒一定是想要到不去的。只是事到如今,已經由不得人不去做,否則大哥一家人的性命就是在刀刃上打滾。
諸葛宸支撐着站起來,手掌被地上堅硬的石礫刺破了,劃出殷殷血漬。茫然無措地看着周圍,跟平時簡直是判若兩人:“她不能去做這件事。”
“稚兒的弟弟還在大嫂那兒,筠兒放心不下孩子。”管昕昀看他這樣子也沒了火氣:“筠兒在南中遇到很多事,臨盆的時候跌了一跤,要不是大哥跟大嫂的話,恐怕就麻煩了。”
“稚兒的弟弟?”諸葛宸恍惚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爲什麼每次自己都不在她身邊,讓她一個人去受這些痛苦:“是個兒子?”當初兩人一直都是盤算着該是個女兒的,哪怕是皇帝預定的太子妃要不要緊,不要再像稚兒一樣去面對那麼多紛繁的事情,只要安安穩穩長大就好。怎麼會又是個兒子?
“我不會讓筠兒出事的,她是我妹妹。”管昕昀將手杖遞給他:“手上有傷,先讓軍醫給你包裹一下。這件事不能叫人看出來,必須要瞞着人。”
諸葛宸沒說話,坐在一側閉目想着心事。心底好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五味雜陳。很多事情,最後都落在她一人身上。僅僅只是家庭瑣事也就罷了,怎麼還會要把兩個蠻邦滅掉的心思在裡面。
沉吟了半晌,轉過臉:“我們能替她做什麼?”
“按兵不動,不能打草驚蛇。”管昕昀雖然行軍佈陣不輸於人,但是說到心中韜略還真不是如諸葛宸。只是諸葛宸此時心緒好像是一團亂麻,根本就沒有經歷去想那麼多事情。將懷中抽搐着睡去的稚兒放到一旁的虎皮交椅上:“筠兒送來的羊皮封,上面不止是佈防圖。還有敵軍糧草庫的具體位子。只要兩家交戰,燒了糧草庫那就是勝券在握了。”
諸葛宸靜靜聽着,好像是有什麼事情很要緊,只是很久都不知道問題出在哪裡。聽到佈防圖的時候,已經是隱隱覺得不對勁。忽然靈光一閃:“這些東西是從哪裡來的?”
“我大哥是南中邊城太守,這些東西自然是易如反掌。不論是孟優怎麼往外派兵,都要從變成走。筠兒也在邊城住着,她心又細肯定是能看出什麼紕漏不紕漏的。”管昕昀常常在想,若是妹妹是個男人,恐怕會成就一番大事業。
諸葛宸不着痕跡嘆了口氣,這是爲了跟人賭氣。管岫筠這一生恐怕都勝不她了,這是要把南中跟西羌毀於一旦。而且還聽人言,孟優有廢掉嫡妃之心,恐怕這也是那女人鬧出來的故事。看來這就是尋常人說的,後媽打孩子背地裡使勁兒。
嘴角不自覺掛起一絲笑意,自己還是低估了她。看來接下來很有一番叫人想不到的故事在裡頭,由着她鬧吧。有什麼,自己這個盲眼丞相替她擋着就是。不能什麼都要一個女人承擔,哪怕她再聰明再厲害,再智計百出,都只是個女人。
“稚兒睡了?”聽到兒子均勻的呼吸,諸葛宸纔算是放了心。
管昕昀想起汪灝說的話:“你這眼睛拖得越久,恐怕要想再看見就麻煩了。那麼多熊膽蛇膽,難道都治不好?”
“缺一味藥引子,我不想去找。”諸葛宸慢悠悠地說道:“也犯不着告訴所有人知道。”
“什麼藥引,這麼難得?”管昕昀帶着好奇,更有關注。這都是濃到化不開的親戚,妹妹不會不管的。要是能替他找到藥引子,就是省了妹妹的麻煩。
“需要我女人手指尖的血,點進我的眼睛。一邊一滴就行了,只是沒有。”諸葛宸睜開眼睛,黝黑的瞳孔好像是被一層厚厚的濃霧遮住,所以看見任何東西:“我想要是她不在了,我就是能看見又有什麼用?她在的話,哪怕不知道這個藥引子,就是瞎了一輩子我也情願。”
“這話你留着去跟筠兒說吧,有些事兒你們夫婦兩個自己掰扯去,我管不着。”管昕昀擺手,看來不用在這裡面瞎攪和了。要是真的知道多了,日後被妹妹知道,恐怕還不知道要生出多少是非。
諸葛宸坐在大帳內有無數心事要想,已經不僅僅是關係前線軍事的事情,還有更國事關係到自己女人跟兒子的安危。要是眼睛不曾失明的話,還能自提一軍深入南中,將他們母子不顧安危救出來。如今目不能視,就是想要幫她也不知道從哪裡下手。只是盼望她能夠好好的回來,這時才知道她當初擔心自己,不許自己到了軍中是怎樣的心情。
管昕昀揹着手慢慢往外走,兩人都是各懷心事。管昕昀似乎想得更多更遠,管安平這時候回來,對家中來說固然是件好事。只是在皇帝面前怎麼說?當初父親放他的一條生路不是別人知道的,如今傳揚出去豈不是將父親一世英名毀於一旦?這比什麼事都來的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