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我跟晉捷這會子就走了。”退無可退,只能一走了之。見了不如不見:“等些時候,我就讓晉捷送信兒來。”換了件黑色的狐皮大氅,把原本自己穿的那件狼皮袍子給了管晉捷:“你身上這件太過單薄了,先用我這件好了。”
“那天聽姑姑說男女之間授受不親,我不能穿姑姑的衣裳。”管晉捷囁喏不清地說道。
“晉捷,你……”管雋筠哭笑不得:“我說的跟你說的不是一件事,再說我是姑姑,怎麼扯到男女之間授受不親上去了。”
管昕昀本來是滿腔的心事,也被這句話說得笑起來:“誰跟你說的這些話,要是被人聽見還不笑壞了。哪有說姑姑跟侄兒之間授受不親的話,下次再不許這麼說。”
“我也不知道哪裡說得哪裡說不得,上次姑姑跟南王說話的時候,就曾說過這話。”管晉捷真鬧不明白,漢人的規矩哪裡就這麼多。
“好了不說了。”管雋筠攔住了他:“二哥,耽擱了好些時候。我若再不回去,恐怕大嫂一人看不住暉兒。”話未說完,已經把馬鞭挽在手裡。
“好吧,由着你好了。”深知勸她留下來是不行的,與其最後不歡而散不如順了她的心思:“想要帶些什麼,只要是我這兒有的,都拿去好了。”
“茶葉。”管雋筠毫不猶豫:“我再也不想喝那些牛乳羊乳,終於知道爲何從前稚兒最不喜歡喝牛乳了。”
管昕昀順手拿出兩個裹着上等綾羅的竹筒遞給她:“這是上等的碧螺春,你自來胃口不好。不能多喝茶,這個雖不多,依着你的性子還能喝上不少時候。”
管雋筠接過來,掂量了一下:“好小氣,就這麼點兒。”說着揣進了袖袋裡:“行了,晉捷我們走了。”
一個鷂子翻身,管雋筠已經翻身上了馬,矯健得叫人以爲就是個男人在面前。轉眼間兩匹快馬絕塵而去,遙望着煙塵起處,管昕昀心中滿不是滋味,若是管岫筠真敢來這兒,必定是不會饒了她。
諸葛宸閉目坐在安穩的馬車中,沒有讓管岫筠跟着一起往軍中去。卻叫人暗中去邊城接回了稚兒,前面不遠處就會見到許久不見的兒子。或者兒子會認不出這個做爹的了,大半年了不只是把做爹的看不見兒子,還把兒子的娘弄丟了。
汪灝到軍中去,事先並不知情。皇帝擔心的事情,不過是管岫筠到了軍中於戰事不利。管昕昀會不會饒過她,也未可知。到底是嫡親兄妹,哪怕是偏疼小的也不會對大的置之不理。
沒想到帶回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管昕昀身邊居然多了個女人,擔心被人識破只好扮作男裝模樣,時時刻刻跟在大帳中。這件事除了瞞着將軍夫人以外,同僚中已經是傳揚的沸沸揚揚。皇帝對此卻是置若罔聞,要是別人的話,恐怕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馬車戛然而止,緊接着就聽見兒子響亮的聲音:“爹,爹。”
“爹在這兒。”諸葛宸試探着伸出手,接下來就是一個小小軟軟的身體鑽了進來。如獲至寶般,諸葛宸毫不猶豫地抱緊兒子:“乖乖,來跟爹親一下。”
“爹,怎麼都不去接我。我想爹和娘了。”稚兒在父親臉上種種親了一下,然後在父親懷裡蹭了好久:“爹,娘呢?都沒看見娘。”
“稚兒不是要做哥哥了,娘沒跟爹出來。等稚兒跟爹回去的時候,就能見到娘還能做哥哥了。”不知道怎麼去跟兒子說,他娘根本就不知道在哪裡。這麼小的孩子聽見了,恐怕會哭的很厲害。孩子還小,不能讓孩子心底有太多傷害。
“爹,爹,你看不見稚兒了?”稚兒雖然很小,還是看出了不對勁。父親不再像以前那樣高舉着自己,只是用一雙大手在臉上摩挲着,還有手指遮住自己的眼睛,不許往他臉上看。
“爹的眼睛生病了,以後吃了藥就能看到稚兒了。”諸葛宸把兒子抱在懷裡,老天憐憫,還讓兒子回到身邊,好似珠歸掌上一般:“稚兒,跟爹到你舅父那兒去。咱們也見識見識什麼叫做馳騁疆場,厲兵秣馬。”
“稚兒要爹看見稚兒,也要爹看到娘。”稚兒毫無預兆地抱緊父親的脖子:“爹,姑姑跟姑丈都對稚兒好。稚兒就想回家,跟爹孃在一起。姑丈說爹會來接稚兒,這麼久都沒來接。稚兒想爹和娘。”
半年不見,兒子好像長大了很多,也懂事了很多。很像當年的自己,母親過世以後就懂得怎麼去看人的臉色。哪怕那時候並沒有人敢對自己有絲毫不敬,卻也明白不會再有向母親那樣對自己好了。
曾經自詡,有了自己跟女人的全心呵護,孩子們一定能夠在父母羽翼下無憂無慮的長大。怎麼會給兒子這樣的童年?難道管岫筠真以爲自己還會爲了當年的事情,對她有所牽戀?想到這裡,諸葛宸嘴角掛着一絲冷笑:“稚兒,還早。先睡會兒,等會兒到了軍中爹叫醒你。”
“爹看不見,稚兒就做爹的眼睛。稚兒不想睡,稚兒看着外面,告訴爹到了哪兒。”兩三歲的小娃娃,說話帶着同齡人沒有的早熟:“爹,外面都跟稚兒看到的不一樣,好多好多的羊兒。”
“那些羊都是別人家裡養的,這就是那些人家的吃穿用度。”諸葛宸看不見,聽到兒子的童言稚語,就彷彿看到了一般:“等會兒稚兒還會看到更多。”手指不經意間觸碰到袖袋中那枚金絲指環,這是榮立在廢墟中找到的。應該是急急忙忙放在榻上,緊接着遺落在地的。金絲琉璃能夠抗火,所以纔沒被燒壞得以保存下來。
稚兒還在絮絮說個不停,諸葛宸安安靜靜地聽着。很久沒有過這樣安靜了,要是那女人在身邊該有多好。
“啓稟丞相,已經到了大軍行轅外。”榮立被留在京城,命人將何熙綺媗夫婦兩人拘在管岫筠找不着的地方,離京這段日子所有的事情都交由了榮立全權處置。管岫筠所有的一舉一動,早就有人盯緊了。絕不會再有任何紕漏發生。
“嗯。”慢悠悠地答應了一聲,一直都是跳脫不停的兒子,睡熟了好久。以前這小子說什麼都不肯親近自己的,沒想到有一天會這麼聽話,而且是要睡在自己身邊。想想也是好笑,自己什麼時候做了專門帶孩子的人了。這個丞相要是沒有丞相夫人的話,不做也罷。一個男人,保不住妻兒,算什麼?
“爹,到了?”馬車不再顛簸,稚兒馬上醒過來。大眼睛環顧着左右,忽然抱住父親的脖子:“要下去了?”
“嗯,要下去了。”諸葛宸蹭了蹭兒子的臉:“等下見了你舅父,知道該行禮的?不能把學過的規矩忘了,要不就會笑話稚兒了。”
“稚兒會的,以前舅舅常抱着稚兒的。稚兒認得舅舅。”稚兒口齒伶俐:“舅舅說,稚兒最聰明的。”
諸葛宸笑笑,你母親帶着你回孃家。你舅父會不把你寵上天?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母親在家有多大的面子,那還錯得了?
稚兒也不怕事,一下就從馬車上跳了下去。往前跑了幾步,想起什麼趕緊跑回來:“爹,稚兒跟爹一起進去。”小小的手拽住父親的大掌,諸葛宸左手拄着手杖,右手牽住兒子軟軟的小手,已經安心不少。
管昕昀聽人報信,得知管岫筠並沒有隨同諸葛宸來軍,已經猜着大半。諸葛宸對她不會不生疑,否則豈有不走到哪裡帶到哪裡的事情,何況還是到這裡來。皇帝會有顧慮,諸葛宸又有什麼顧慮?怎麼想都是她的親哥哥,自然是不會把她怎麼樣的。
“舅舅。”稚兒看到他,一下掙脫了父親的手,張開手臂跑過去:“抱抱。”
“喲,都長這麼高了。這纔多久不見,看着就到了多少了。”管昕昀三步並作兩步過來,一下抱起稚兒:“來,舅父抱你。”
稚兒笑起來,舅父就能像爹從前一樣把他舉得高高的,忽然又想起什麼:“舅舅,我爹眼睛看不見呢。我去扶着爹。”
管昕昀笑笑,放下稚兒。已經看到身後拄着手杖的諸葛宸,還真是跟汪灝那天說的一樣。真的是走到哪兒,就把這手杖柱到哪兒。好像是要所有人都知道他目不能視一樣,只是這樣對他有什麼益處?是不是裝作看不見,其實什麼都在他眼裡。
“稚兒真懂事,都知道要扶着你爹了。”管昕昀迎了過去,伸手扶住諸葛宸:“來得好快,還以爲要在路上耽擱一兩日才能到的。”
“早來早安心,軍報不能耽擱。”諸葛宸臉側向管昕昀這邊:“稚兒懂事不少,一路上非要跟我說他看到了什麼,倒是讓我聽了一路。”
“稚兒是爹的眼睛。”稚兒在兩個大人中間,左看看右看看:“要是娘也在就好了,稚兒好久都沒見到娘了,可想娘了。”
想起那天提到稚兒的時候,妹妹故作無意地樣子。不是不想,實在是無能爲力。只好把所有的事情先放到一側:“你母親在哪兒?怎麼不跟着一路來?”
“爹說娘病了,在家裡歇着。等稚兒跟爹回去的時候,就能見到娘了。舅舅,舅舅。”好像是有些迫不及待地:“爹說,等稚兒回去的時候,就要做哥哥了。”
“嗯,你爹說的沒錯。”管昕昀摸着稚兒的小腦袋:“走,咱們到裡面說話。這兒可比不得中原,風沙大得很。等會兒着了風寒就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