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地,夜裡諸葛宸並沒有回房安寢,在書房裡一個人不知道忙些什麼。相府的院落沒有哪一個是他們不熟悉的,不同的是這次回來不過是小住數日,這邊的院落也足夠他們一家五口安安穩穩住下來。
“娘,我爹呢?”諸葛霏也覺得奇怪,每天到了夜裡都會看到爹要麼在房裡看書,琢磨他的藥方子。或者是跟哥哥們對弈,在黑白起落間教給哥哥們爲人處事的道理。但是這一日有些不尋常。
管雋筠心中有些失悔,不該當面不給他面子。明知道他心裡忌諱什麼,只要是提到皇帝還有那枚很多年都沒有動過的印信,沉穩而且喜怒都會悶在心裡很久的男人,一定是忍不住的。其實那枚印璽根本就沒拿走過,一直都鎖在西府後院只有她纔有鑰匙的小屋子裡。那是她未曾出閣的時候住過的閨房,從當初三哥處置過張繼保以後,就再沒拿出來過。要不是諸葛宸拿出屬於皇帝的那枚,幾乎都要忘記自己手裡還有這麼個東西。
還有一點也是沒想到的,這個男人居然會在多年以後對這件事還是耿耿於懷。不過這話也不好跟第三個人說,誰都不能。諸葛果不知道這裡頭的事情,唯一知道的只有仙兒。偏偏仙兒跟榮立兩人都不能再像從前一樣來去自如,也就註定了這件事只能是兩人任其消散。
“是不是跟你姑丈在書房裡頭議事,晚飯後就沒看見。”管雋筠翻着手裡的舊書,一個字都沒看進去。好像無數小螞蟻在上頭亂爬。越看越不想看,最後只好是把書放到桌上:“你從哪兒來?”
“姑姑那兒來,姑姑還說要我明兒跟着姑姑到外頭走走,省得將來還說好容易到了京城一次。還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跟土包子似的。”諸葛霏笑着趴在桌上:“娘,我們離了京城要到哪兒去?還是回南中嗎?”
“看你爹怎麼決定。這件事要你爹說了纔算。”捋了捋女兒的額發:“京城好還是南中好?”
“我覺得還是南中好,雖然南中沒有京城這麼熱鬧,可是也沒有這麼多事兒。”諸葛霏撇撇嘴,對於繁華喧嚷的京城很不屑一顧的樣子:“我還是喜歡我們家在南中的院子,雖然不大,但是比哪兒都好。”
“嗯,娘知道了。”管雋筠笑起來:“明兒要跟姑姑出去。早點去睡去。別耽誤明兒出門。”
“娘,我睡去了。”諸葛霏跟母親臉蹭了蹭,才轉身出了屋子。管雋筠盯着搖曳的燭火好一會兒,還是決定扔下手裡的事情去找找那個鬧情緒的男人。沒有提燈,只是拿着一件男人平時常用的青布氅衣走在迴廊上。
才走了幾步。就看到涼亭處站着一個熟悉的身影。還是跟以前一樣,抱着手臂看站在那兒。不用走近都能看到他臉上那種笑容,帶着一絲得意還有一絲戲謔,似乎認定這個女人會去找他。
想到這裡,管雋筠心頭一絲惱火:這是算準了自己就這麼點本事,肯定會來找他。所以一臉得意洋洋,想到這裡就住了腳,沒有在再往前走的意思。拿着那領氅衣站在原地,猛地轉身準備回去。
“這是預備回去?”諸葛宸笑着大步過來:“怎麼不過去了?”
“過去做什麼?”管雋筠背對着他:“等着被你笑話。說我就這麼點出息?您但凡是不理我,我還要上趕着過去說自己不對才行?”
“聽聽,我可是什麼都沒說。正預備忙完了手裡的事兒,就去給夫人負荊請罪。原諒爲夫冷落了夫人,全是我一人的不是。”諸葛宸笑着接過她手裡的氅衣:“都什麼時候了,還擔心我傷風了。可見世上最心疼我。待我最好的,還是我夫人。”環住她的腰:“走,到那邊去坐坐。有件事跟你商量。”
“我就知道,好事也尋不上我。”管雋筠嘴硬,還是不由自主跟着他到了涼亭中坐下。石桌上擺着幾樣剛出爐的點心,還有一壺新沏好的雀舌:“做什麼,還要跟我對月品茗?這可不是在南中,看得慣看不慣只有我一個。京城裡,只要您招招手,趨之若鶩的人多得很呢。”
“那也要看我稀罕不稀罕。”諸葛宸給她斟了盞淡茶,又將她最喜歡芝麻酥糖遞過去:“換個人,我也不要了。”在腰間摸索了一會兒,還是那個蜀錦錦囊遞給她:“我想把這個大功勞記在管晉捷身上,姜輝也說必然要有個出息的少年擔當這個重任,給了別人雖然是一樁大恩典,且不人領情不領情都在其次。關鍵是這人也不叫人放心,不放心的不止是我們還有皇帝。”
“ 做什麼偏要給他,難道管晉捷就出息了,就讓諸位都放心了?”管雋筠拿起一枚芝麻酥糖慢慢咬着:“這可是天上最大的餡餅兒掉到了嘴邊,還正好張嘴接着了。”睨了眼諸葛宸:“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事兒?”
“還沒跟他說,算算行程明日就該到京了。”諸葛宸看她這副神情,知道心裡也在盤算這件事對管晉捷究竟會是好事還是一件壞事:“管晉捷的路還很長,尤其是仕途上還會有很多我們無法預見的事情。要是能夠有這樣一個大大的砝碼,會對他的將來很有利。至於我跟姜輝,都不需要這個東西來防身。皇帝也對我說過,只要我回來就會有一個宰相的位子在等着我,我也問過自己是不是還需要這個,想了很久,好像不需要。”
“先問問再說,誰也不能替誰做決斷。”抿了口茶,果然還是從前吃慣的味道,看來相府的廚子始終都是出息的,時隔這麼久還能吃到喜歡的酥糖,不容易。
“好了,說完了他的事兒,不能替他做決斷。總能說說咱們自己的事兒了。”諸葛宸拿起一枚剛炸好的蜂蜜翻散酥遞給她:“多大點事兒,非要弄得自己不痛快?再說不就是一個印信,這麼多年都過來了,還敵不過一個石頭做的東西?”
“我可不敢,只是您生氣了。”被誘人的香氣吸引了,不知從何時開始,只要是美食當前就不會拒絕。當然,身子比起從前已經好了多少倍。這次回來,諸葛果滿是羨慕,說是嫂嫂越來越年輕,哥哥也是。看來不勞心,真是一件痛快事兒。說這話的時候滿是豔羨,可是最近她是不能做到了。
“我纔不生氣,早先都沒被搶走了,難道這麼多年夫妻我還不知道你的性子?”諸葛宸也拈起一枚蜂蜜翻散,咬了一口甜酥可口油而不膩,難怪諸葛果一再說,只要嫂嫂吃了就一定不會生氣,美食當前難道還有生氣的事兒。
管雋筠恨得牙癢癢,就是吃準了自己所以有恃無恐,還端出這麼多可口的零嘴,面上是給人看着負荊請罪的樣子,其實就是告訴自己,不論到了什麼時候,都不可能再有機會讓自己走了。
“涎皮賴臉惹人嫌。”壓低了聲音啐了一口:“自打不做那個宰相了,瞧你這張嘴一點顧忌都沒有。”揚起臉看到男人一臉笑容,自己也有些繃不住:“你這個印信預備怎麼辦?可別說是像當初我給三哥,許他去處置了張繼保那樣子吧?再說這次可是兩枚,與其留在家裡生事,不如一併交還給該有這東西的人,都是尋常百姓家,誰能用得起這個。留在家裡就是給孩子們做下禍事,何苦來。”
諸葛宸失笑,將蜀錦錦囊交給她:“你愛怎麼就怎麼,我不問這些事兒。只是日後別叫我印信找不到就罷了,若是連夫人都沒了,那我可就不依了。”
管雋筠瞪着他:“你將你說的這些話說給別人聽聽,可是有人說你說的沒錯兒。這哪像是三個孩子的爹,要是稚兒跟晉捷一樣,那你還好意思說這話。”
“怎麼不能說。”諸葛宸笑起來:“把這件事趕快料理完,別叫那人看到你回京了。咱們早些走,我不想留在這兒。渾身不自在,諸葛果方纔還在跟我說,是不是接下姜輝的差事,讓他們散淡幾天。我沒搭理她,要是真有這心思還能躲得過?”
“真是這麼說的?”管雋筠看看那個鵝黃絛子束緊的小小錦囊,如果真如男人所說,早早離開此處纔是最要緊的事情。誰都知道那位爺什麼時候想起來,只怕是天涯海角就會讓那個男人爲之所動。就算是這個男人遠離朝局,可是看看這次,就知道即便是他遠離是非遠離朝局,只要皇帝有難他還是會來,不爲高官厚祿也不要任何束縛他的官職,他只要這個江山安然無恙,至於最後得到了什麼都不是千里迢迢趕來的目的。
“連我說的話你都不信,那你預備信誰說的話?”諸葛宸慢慢啜着茶,挑起眉頭看着女人:“除了我,誰能這樣子陪着你對月品茗?”
“嗯,您說的都對。”看他對翻散很喜歡,拿起一個慢慢端詳着。做得很別緻的小點心,若是回去做的話應該是不太難:“依依問我,說是過些日子咱們要回哪個家去?南中是不去了,還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