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禦寒時日無多。
這點雲不歸自是知曉的,在最後一次與燕南渡的鬥爭中,沈禦寒放棄了成爲魔神的機會,再沈斷天的幫助下,褪去了一身的修爲,選擇瞭如同凡人那般的生老病死。
年少發卻先白,雲不歸站在沈禦寒的對面,微笑的嘴角漸漸下落,到了一個悲傷的角度——眼前這個狼狽至極的人,是曾經那個青出於藍的天機師,也是曾經那個獨身天地間,冰冷無情的人。
風月誤人,竟能叫人做到如此的地步。
雲不歸嘆息起來,原本想要調侃的心情悉數落空,他現在站在這裡,心中對於沈禦寒的愧疚越發的明顯起來,他要說些什麼呢?他本時日無多,而如今自己卻要利用他去勸說唐笑,叫她等一等燕南渡?
雲不歸低低一聲哀嘆,他選擇性的避開了最開始的問題,轉而挑了一塊相對比較輕鬆的話題,但卻也沒有任何輕鬆可言。
他們到底不是唐笑,無法做到在悲哀與絕望之前,仍能揚起嘴角,對無法違背的命運露出一個大大的嘲笑來:“沈禦寒,你準備瞞他到什麼時候?”
“她不可能不知道這點。”
“可你要是選擇隱藏,她就會一輩子不知道這個。”
沈禦寒愣了愣,隨後他走進了唐笑的小屋之中,雲不歸沒有跟上去,他只是站在門外,看着被唐笑一腳踹壞的大門,搖搖頭幫她把門安好了。
他想這就是結束了,這就可以了,他欠的債已經還清,而他現在該去尋找自己的根了,迴歸一切,迴歸虛無,迴歸宿命。
——的確,沒人能逃得開宿命,掙扎久了,重視的人一個又一個熱離開,到了最後,逃開了又能如何呢?
雲不歸搖了搖頭,最後的看了一眼那由沈禦寒親手堆起來的房屋,轉身御風而去,消失在了天際之中,再無音訊。
而唐笑卻不得不面對她這輩子的另一個打擊——說實在的,接二連三的打擊多了,似乎再多的自嘲也挽救不了了。
沈禦寒告訴唐笑事實的時候,唐笑就一臉的麻木,也看不出表情,直到沈禦寒老老實實的把他命不久矣的事實說完
後,唐笑也沒個表情,甚至連冷哼都欠奉一聲。
這種安靜讓沈禦寒有些不適應,他抿了抿嘴,想了半天,唐笑也沒開口說什麼。
其實就到這裡吧,沈禦寒。他內心這樣想着。沒有什麼平和,也沒有什麼幸福,他只是和她心平氣和的呆了一陣子,看看山水,聞聞稻香,就這樣到頭了。
到頭來,你還是要和那個燕南渡在一起……是麼?
沈禦寒看着面前的女子,深深的看着,內心的這個問題憋了許久,終於仍然壓制不住,問了出來:“唐笑,你真的要等燕南渡麼?”
唐笑聽到這裡的時候眨了眨眼睛,似乎纔回過神來一般,她緩緩擡頭回視着面前的人,良久良久不曾移開視線,隨後徐徐地說道。“是的,沈禦寒,我會等他,即便是幾年,幾十年,幾百年,我都會等他。”
“你可以重新開始你的人生,唐笑。”沈禦寒真摯的說道。“你完全有這個能力,你也有這個權利,重新開始人生,把這一切都忘記,你不是最擅長這個的麼?”
“我累了。”唐笑搖了搖頭,起身走向了窗邊,支開木窗看向遠方,果不其然,雲不歸早已離去,而他送沈禦寒來到自己身旁,將這個事情告訴了自己,就像是命一樣。“沈禦寒,從前我是不相信命的,我一直在逃避,在不傷害任何人的情況下逃避宿命,可是我失敗了,沒誰能逃脫這個東西,因爲你就活在命裡,至死方休。”
“可是……。”
“謝謝你,沈禦寒。”唐笑搖了搖頭,打斷了沈禦寒的言語,她轉身真摯的看向了眼前的男人,揚起了一個溫暖的微笑。“然後,再見。”
一個由衷的感謝詞,與一個逐客令。
沈禦寒知道這就是結尾了。
他起身離去,背影第一次有了些佝僂與落寞,唐笑站在門口目送沈禦寒遠行,金烏西墜,他就這樣一個人拖着長長的影子,消失在了地平線上,再也沒有回來。
那天黃昏時的烏鴉叫聲,唐笑記了一輩子。
隨後過了很多年,很多很多年,久到紅塵的硝煙消散,久到崑崙獨大,久到東洲一統,久到唐
笑不記得了。
村子裡的人來人往,春去秋來,唐笑沒有老去,但心中的滄桑有多老,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村子裡的小孩子都會來找她玩,偶爾也會問一問唐笑爲什麼不會老去,那個時候唐笑就會給他們講曾經的故事,那個曾經讓她一度瘋魔又執着的過去,講得多了,有時候連唐笑都會懷疑,那到底是不是一個故事。
是不是一個由唐笑隨口編造的故事,而不是真實發生的。
日子如水一般流淌着,麥子熟了,燕子去了,雪花飄落,萬物逢春。
唐笑等了許久。
也有些人好奇上門,也有些人對唐笑一見鍾情,甚至有些人看中了唐笑的體質,慫恿她出山再造風雲。
唐笑可以,但她已經不願。
她不想要再經歷一次曾經的一切,友情、愛情,還有奇怪的親情,凡事有始便有終,她不想要離別,就不在去製造歡聚。
這樣挺好的,雖然說沒有那麼逍遙,但勝在清淨,她就這樣一個人等着,也不寂寞,慢慢的她便學會了看淡,沒有希望,也就沒了失望,生活平靜如水,有些空洞,但卻安寧。
唐笑需要這種安寧,即便代價是無所事事而寂寞的靈魂。
而不知過了多少年,燕南渡回來了。
燕南渡回來的那天天色很好,唐笑還賴在牀上沒有起來,木門被人扣響,一下,兩下,三下,規規矩矩的,本本分分的。
唐笑睡的迷糊,就起牀晃悠的走了過去,她懶洋洋的開口,時間一下子就錯回到最初雲不歸摳門的時候。
難得的,唐笑來了興致。“雲不歸,你到底還是沒死?我以爲你去陪紀無涯了呢,嘿。”
“唐笑,是我。”
門外,傳來了一聲低沉的男音,那聲音唐笑並不常聽見,可是她記憶頗深。
“我回來找你了。”
唐笑愣了愣,隨後打開了木門,想象中的男人就站在眼前,揹着光看着她,如此真實。
唐笑笑了起來,然後張開手臂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歡迎回家,燕南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