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女名喚阮顰,杏眸柳眉,雪膚紅脣,是個標緻的美人,更難得的是她身上有成熟女性特有的溫柔氣質。趙永晝打心眼兒裡喜歡和尊重這樣的女子,阮顰在伺候他的時候,便也十分順從,她說什麼便是什麼。待得穿戴好,阮顰領着他一路出了府門,府中擺設極爲雅緻,並不是奢華的豪華宅邸。門前停着一頂暗紫色的軟轎,旁邊立着四個孔武有力的男人。不像轎伕,倒更像是羽林衛。
趙永晝回過頭看,那匾額上寫着‘靜夜閣’三個字,再一看這四周荒僻的很,此處分明是座郊外別院。他皺起眉,心頭隱約有些不悅。
阮顰立在轎前,掀開簾子:“小將軍,請吧。”
趙永晝坐上轎,簾子放下,晃了晃,這便啓程了。掀開窗簾一看,阮顰就走在轎子的一側。趙永晝雖然坐在轎子裡,可是明顯的感覺到轎伕的速度很快。阮顰卻能走的遊刃有餘,見他掀開簾子便低頭笑了笑:
“小將軍若是乏了便先眯一會兒,到了我會叫你的。”
趙永晝放下簾子,靠在軟墊上擰着眉。他在心裡算着時辰,約莫過了一刻鐘,外面能聽到一些喧囂的聲音,應該是到市集了,但路程至少已經超過十里路。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吵雜的聲音遠了,漸漸的都是士兵踏着整齊的步伐走過的聲音,這便是靠近皇宮了吧。
他記得阮顰說要去宸王府,那位把他安排在荒郊野外別院的‘大人’也在那裡。又走了片刻,轎子穩穩停下,簾子被掀開,“小將軍,到了。”
趙永晝出了轎,便見那四個轎伕擡着轎子轉身很快的走了。
宸王府氣勢恢宏,門前兩座大石獅子,兩邊都立着禁軍。阮顰走上前,遞上一塊牌子,指了指趙永晝。侍衛官看了後,立刻對趙永晝躬身行禮。
“原來是白將軍,下官陳南,見過白將軍。”
這侍衛官官階在正五品以上,對一個剛從戰場上回來還未封一官半職的人行如此大禮實在奇怪。趙永晝覺得莫名其妙,點了點頭,回了禮。
“白將軍這邊請。”陳南笑道,領着趙永晝進了王府,阮顰跟在稍後不遠處。這宸王府就氣派了,趙永晝一邊暗自打量着,一邊在心道那宸王*不離十就是二皇子。
來到一處院落外,趙永晝和阮顰站在外面,陳南通報了一聲,便讓他進去。趙永晝整理了一下儀容,舉步走了進去。
院子裡有一方石桌,兩個男子正在對弈,禁軍統領白先桀站在不遠處,見了趙永晝便上下打量,眼神說得上盛氣凌人,肆無忌憚。
趙永晝走上前,撩袍單膝跪下,對着一人道:“小人白五,見過宸王殿下。”
那二人對弈正酣,哪裡會理人。趙永晝便一直跪着,容佑沒出聲,他自然不敢起來。
半盞茶過後,容佑落下一顆棋子,看着對面的人:“蓮華,你輸了。”
封不染的神情有些挫敗,但隨後又鬆了一口氣一般:“殿下棋藝精湛,微臣自愧弗如。”
“只怕你是心神不穩吧。”容佑露出微笑,眼睛這纔看到跪在前面的青年一般,站起身來親自來扶:“起來吧。你在這裡跪着,你主子下棋都不認真。”
“是小人打擾殿下雅興了。”趙永晝道。
容佑隨和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不錯不錯。這幾年在軍營沒白呆,看來蓮華把你調教的挺好啊。”
聽了這話,封不染倒沒什麼,趙永晝的耳根子有些紅。容佑又問了一些不痛不癢的事,趙永晝一一回答了。沒過一會兒,宮人來傳午膳,容佑便留他二人一同吃了。
“白統領也來。”容佑對白先桀和趙永晝二人道:“你們可是叔侄,日後要相互扶協纔是。”
趙永晝心底隱約是明白容佑這是要拉攏自己,可是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那麼大的價值,唯一值得容佑看得上眼的,只怕也就是‘白虎將軍’這個頭銜。白先桀是禁軍統領,封不染手握重兵,這兩個纔會對容佑的皇儲之路有實質性的幫助。
其間封不染一直沒和趙永晝說過話。晌午過後,從宸王府出來,兩人才終於得了空。趙永晝擰着眉,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封不染便說:“先回去吧。”
阮顰很詫異:“東宮那裡,不去了嗎?”
封不染揮揮手,“今兒個先不忙。白將軍大病初癒,受不得累。”
趙永晝還沒到那地步,瞬間擺正了臉,說:“我哪兒有那麼脆弱。還是見太子的重要,咱們去吧。”
“我看也是,小將軍大睡了三日,神采飛揚的,一點兒也不虛弱。”阮顰笑着道。
封不染卻執意道:“過幾日再去。回府。”
招了下手,停在宸王府外面的兩頂軟轎過了來。阮顰一邊偷瞄封不染的臉色,一邊在趙永晝旁邊打趣道:“大人還真心疼小將軍呢。”
趙永晝卻覺得不對勁,封不染的樣子更像是在掩飾着什麼。爲什麼不去東宮?怕去見太子?不太像。坐在轎子裡,趙永晝胡思亂想着,一會兒又煩惱着方纔在席間容佑說的那些話。雖然有白先桀這個‘叔叔’,有嶺南白家的龐大勢力地位做後盾,趙永晝還是對這突然拉上的關係不是太開心。他自然做好了捲入皇權紛爭的準備,可是容佑這麼安排,無形之中好像刻意讓‘白五’跟封不染離的遠了。
這般想着,轎子落了地。趙永晝走出來一看,還是早上離開的那個靜夜居,一下子臉就垮了下來。封不染走了兩步見他沒跟上來,就轉過身,看見趙永晝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也就明白了七八分。
“大府里人多眼雜,這裡清淨。聖上給你賜了京郊的宅子,我已讓人打掃了,等過幾天東西置辦齊全,你再住進去。”封不染解釋道。
按理說,封不染作爲一個上級,已經充分的表達了對他這個下屬的關愛之情,他應該覺得萬分榮幸。可是怎麼說呢,以前趙永晝在河館裡時,也有客人會接他去府上住。不過伶人小倌從來不能進大府,所住的正是這種偏僻幽靜的別院。倒不是說趙永晝不喜歡封不染給他安排的這個住處,只是‘別院’在趙永晝的眼裡有一定的暗示性。
但封不染的確是爲了他着想,阮顰又上來勸:“小將軍剛回京,有許多人虎視眈眈的盯着呢,大人爲了你的安全,還特意挑了我來伺候你。瞧,這幾個羽林衛,也是大人特意給你找來的。”
趙永晝心情稍微好一點,主動走到封不染跟前,露出微笑:“多謝元帥。”
封不染點了點頭,兩人進了府門。
時值深秋,院子裡落葉紛紛,花蕊滿地。趙永晝午休起來,卻不見封不染的人影,一問阮顰,她便打馬虎眼兒,哄着他說封不染是出去辦事了。但是趙永晝心裡有個直覺,封不染是去東宮了。
那個小太子也是封不染的學生,非常重視的學生。
阮顰遠遠的看見庭院的裡榕樹下站着一個人,身上還穿着白色的軟袍,赤腳,披着發,像是剛從被窩裡爬起來。她回屋拿了一件黑裘一雙金線布鞋,蓮步踩着滿地落蕊走過去。走到很近時青年也沒反應,微低着頭望着半空中落下來的飛絮。
“小將軍?”阮顰輕聲喊了聲。
趙永晝擡起頭來,目光有些茫然。阮顰微微一笑,把衣服披在他身上,又彎腰下去幫他穿鞋。趙永晝後退了兩步,“我自己來吧。”
拿過鞋快速的穿上。直起身時,只見阮顰看着他笑的奇怪。
“小將軍方纔在想什麼?”
“……”趙永晝抿了抿脣,“沒有。”
“在想大人吧?”阮顰神秘兮兮的湊過來,“他晚上會過來的。”
趙永晝忽然覺得耳朵有些發燒,他稍微遠離她,皺着眉:“我想出去走走。”
“不行。”阮顰說。“大人吩咐過,小將軍的身體需要好好修養,不能到處亂跑。又說,你一跑出去,準得一身傷回來。”
她說着將他往屋裡推,趙永晝有些抗拒,她便放開他,“反正這院子挺大,你要悶了,就到處走走罷。”
說完便轉身走了。趙永晝看了她一會兒,眉頭越皺越深。他坐在院子裡,時不時的能感受到阮顰監視般的視線。有幾次他要走出庭院,往前門走去時,她便會出現。哄着笑着又將他哄回去。趙永晝也不堅持,只是心裡有些不舒服。
不到天黑阮顰就來逼着他用了膳,他在院子裡坐了一會兒,就覺得昏昏欲睡。眼睛半睜半醒之間,就見阮顰提着一盞燈籠,從外面領進來一個穿着深紫色官府的男人。
“怎的坐在這裡?”趙永晝聽到封不染的聲音問。
“大人,小將軍一直在等你呢。”阮顰低聲道。
他們都以爲他完全睡着了。封不染問:“沒什麼事兒吧?”
“沒有。就是他白天一直想出去……”阮顰欲言又止,態度有些不忍似得。
趙永晝聽到封不染嘆了一口氣,忽然整個人被抱了起來朝屋內走去。他微微睜開眼,阮顰打着燈籠站在遠處並沒有跟上來,他將視線挪到正抱着他的男人的臉上,暈黃的光線裡,封不染揹着光,神情明滅不定。
他於是又閉上眼,將頭悄悄靠緊封不染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