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守兵交代了幾句,容佑便走了回來,與封不染兩人說着話。趙永晝站在最後面,開始快速觀察並尋找那些藏在樹林中的陷進。
“殿下,微臣有一事不明。”封不染出聲道。
“蓮華何必客氣。”
“爲何這般肯定白虎今晚一定會來?”封不染微微側過頭,容佑的臉上又浮起那種意味深長的笑,眼眸在山下燈火的映襯下閃爍着星星點點。
“無他。只因天佑大榮,瑞獸現身,勢必是來助我破敵巨瀾。”
總覺得二皇子此刻的模樣像極了那裝神弄鬼的神棍,封不染剋制着抖動的眉毛轉過頭去。
“蓮華不相信?”二皇子偏着頭看封元帥的表情。
“……殿下歡喜便好。”封元帥一臉平靜的說。
等了約莫半個時辰,封尋趴在草垛子上頭開始左右偏倒。容佑坐在椅子上,微垂着眼睛。趙永晝心內焦急異常,此刻四周安靜,那些陷阱藏在叢林深處不可觀察,他連半點眉目也沒摸到。看起來封不染興致缺缺,但看容佑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似乎對今晚拿下白虎一事穩操勝券。
趙永晝覺得這樣下去不行,容佑老奸巨猾,禪心即便頗通人性,也絕非容佑的對手。若再這麼耗下去……
林中響起幾聲子規啼叫。
趙永晝正納悶,這鳥怎麼在這時候叫,叫的他心煩。
卻見容佑睜開了眼睛,封嵐印推了推快睡着的封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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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中驟然一泠,這荒山野嶺中,如何有子規鳥呢?!這分明是軍中的暗號啊!禪心真的來了!
“屯……屯爺……”趙永晝小聲的喊道。
費屯領着幾個守兵站在最後面,他們只是看熱鬧的,聞言低下頭看他:“怎麼了?”
“我肚子疼……”趙永晝捂着肚子,皺着眉,一副痛苦至極的模樣。
“你這小子就你一天到晚的事兒多!”費屯氣罵道,真想踹他一腳。
守兵指着一處,“去那邊兒。注意腳下有白石灰的地方繞着點兒。”
“是,是。誒喲……”趙永晝彎着腰跑進林子裡。
走了幾步,趙永晝心內大駭,這一路的白石灰,莫不是陷阱的所在?擡頭一望,藉着瞭望塔的燈光,夜色中那白色的細線在叢林中簡直蜿蜒密佈。
布穀,布穀,布穀,布穀。
子規鳥連着叫了四聲,可是獵物已經進入狩獵範圍的意思?
趙永晝顧不得許多,甩開腳丫子開始順着那石灰線開始狂奔,這石灰線的綿延處,必定是獵物進入的地方吧。自己這樣奔出去,若被人看到只怕百口莫辯。心裡這樣想着,趙永晝一邊狂奔一邊拆掉頭上的束髮帶,又將上身的麻衣脫掉綁在腰間,順手抓起地上的石灰往臉頰抹了抹。
他跑了很遠,呼吸開始紊亂起來,雙腿也十分難受。子規鳥的啼叫越來越急促,看來他是跑入狩獵範圍了,他甚至可以分辨出頭頂的大樹上有幾個哨兵。
那些人發現他了。趙永晝腦海裡想到。
禪心呢,禪心,你可別來啊,千萬別進來。我來找你了。
趙永晝在心裡乞求着。
但是這山如此之大,萬一禪心不是在這個方向怎麼辦?想到這裡,趙永晝略微放慢了腳步。反正樹上的哨兵一定已經發現他了,但是這軍中真正熟悉他的人只有封不染幾個……
趙永晝停下腳步,周圍光線很暗,遠處瞭望塔的火把靜靜的照耀着,看來藏在暗處的士兵還沒有追上來。想必老虎不現身,容佑是不會讓這些人出現的。
按着心口和鼻子,趙永晝微微仰起頭,平定了一下紊亂的呼吸。心裡禱告着,這副破身子,可別在這個時候倒下啊。
手搭在嘴上,趙永晝氣沉丹田,學起了狼叫。
嗷——
學的四不像,但是是禪心的話,一定會聽出來的吧。
腦袋好暈,似乎在天旋地轉。
但是不行啊,這種時候,怎麼可以呢。
嗷嗷——
那邊的光線很明亮,像是一汪湖水。趙永晝捂着嘴艱難的跑過去,如果站在月亮下,禪心應該比較容易發現他吧。
“咳咳,呼……”
趙永晝剋制着呼吸,眼前開始模糊不清。他已顧不得盯着地上的石灰線,身子左搖右晃,雙眼都望着那小路的盡頭。
終於走了過去,轉了一個彎。
遠處的湖泊反射着月光,很刺眼。趙永晝微微瞥過頭去,夜色中,一團雪白的身影正在急速向他靠近。
嗷嗷嗷嗷——
一聲虎嘯響徹山林。
“禪心……”趙永晝睜大了眼睛。
那是禪心,禪心生氣時的吼聲,他認得的。
真的是,禪心啊。
趙永晝這樣想着,身子跪趴在地上,猛烈的咳嗽起來。
容佑的伏兵出動了。
遠處的喧鬧聲響起,敲鑼打鼓着,要將獵物逼入陷阱。
白色動物的身軀如虹似箭,幾個縱步,純白的身影已落在面前。一落到地上便迫不及待的湊上來,野獸特有的生猛氣息噴在趙永晝的臉上。
“禪心,有陷阱。”
趙永晝沙着嗓子,嘴裡的氣已只出不進,眼睛瞪得大大的。
禪心低聲咆哮了幾聲,急切張開嘴含着趙永晝的肩膀要拖他走。趙永晝爬上禪心的背,手臂圈着毛茸茸的脖子。
白色的身姿破空而去,冷風颳扯着頭髮,耳邊似乎能聽到利箭射來的聲音。
“老虎要跑啦!快追!”
漫山遍野響起了吶喊,銅鑼的敲打聲,火把迎風招展,在黑夜中噼裡啪啦的燃燒。
“怎麼回事?”容佑挑起眉毛。
一個士兵快跑來報,“啓稟二殿下,老虎剛剛進入伏擊圈,但突然有山鬼出現,此刻老虎已載着山鬼向北邊下山口奔去。”
“山鬼?”容佑發出疑問,但立刻道:“通往北山的出口處有一湖泊,山中士兵搖旗吶喊,收攏包圍圈,勢必將它逼向那裡。蓮華與本宮速去山下帶領騎兵沿山道追趕……本宮倒要看看那山鬼是何方神聖。”
這邊滿山遍野的敲鑼打鼓,聲聲喊殺喊打,驚得那山中飛蟲走獸四處飛躥,碰着暗處的機關,惹得各種陷阱冒出,一時林中各種慘嚎。
禪心老虎腳步穩健,馱着趙永晝一路在山中奔跑,被追兵逼着拐下了一條陡峭崖壁。
那崖壁下約莫看得出有一條盤山石路,前方有粼粼波光反射着月亮,當是一汪水泊。
後方的鑼鼓喧天近了,背上的少年此刻已沒了動靜,只雙手還圈在老虎的脖子上。
禪心老虎退了半步,後腿蹬開,整個虎軀一躍而下。
穩健的四肢甫一落地,忽聽得後路馬蹄陣陣,前方道路火把通明。眨眼間,排排弓箭手已將兩方道路堵死。
容佑和封不染趕到時,就見那老虎被困在弓箭陣中,欲要衝破卻又顧忌着後背上馱着的人。只能憤怒的咆哮的恐嚇。
“那便是山鬼?”容佑看了封不染一眼,又露出個怪怪的笑來。
封不染略微皺起眉。
這個二殿下,隨便看到一個少年都要往自己身上推,真當他封不染是怪大叔專門喜歡這年歲的。
封尋早已猴急的衝上去,若不是有封嵐印擋着,只怕少年已被老虎一嘴叼去。
容佑示意弓箭手不要輕舉妄動,“尋兒,你後退些。當心你叔父賠了山鬼又丟了侄子。”
聽了這話,封尋擡起頭滿眼委屈的看着封不染,“叔父,你又看上這山鬼了?”
“瞎說什麼。”封不染呵斥道。
封尋指着那老虎背上的人,“那你射他。”
嗷嗷嗷——
老虎奔突暴躁着,銀色的眸子泛起了紅,後腿微微下蹬,那姿勢,似乎隨時準備撲出來咬死封尋。
封尋嚇的一把抱住自家叔父。
“咳咳……”老虎背上俯趴着的山鬼咳嗽了起來。
容佑拿過一旁士兵手中的火把,欲要過去。封不染道:“殿下當心,還是微臣去吧。”
接過火把,靠攏了過去。
老虎齜着尖牙咆哮,山鬼咳的也越厲害。
那山鬼赤-裸着身體,半個身體被黑色的長髮覆蓋起來,腿上有許多被荊棘劃傷的血痕,咳嗽的聲音聽得出是個男孩,咳起來時露出來的後背微微顫抖。
封不染張嘴:“請問……”
“咳咳、咳咳、咳咳。”
“實在冒昧,但是……”
“咳咳咳咳!……”
“打擾一下,雖然……”
“嘔!咳咳……”
老虎的咆哮聲蓋過了山鬼的咳嗽。
“失禮了。”封不染忽然正色道。對着前方的弓箭對喊道:“放行。”
士兵們有些遲疑,這廢了一大晚上的勁兒,好不容易圍住了這老虎,元帥這是作何打算?
“叔父……”封尋都快哭了。
“既然瑞獸有主,尋兒,咱們還是放人家歸去吧。”容佑安慰性的揉了揉封尋的腦袋,對弓箭手道:“都撤了。”
士兵們鬧騰了一晚上就跟打了雞血似的,着實摸不著這兩位主子的喜好。但也乖乖讓出一條道兒來。
那白虎定定的與封不染對視了片刻,轉過身奔着那條道跑走了。
“殿下賢明,天佑大榮。”封不染忽然轉身正兒八經的高聲說道。
周圍的士兵丈二的和尚摸不着頭腦,但也傻乎乎的跟着封元帥大喊起口號來。
容佑哈哈大笑,“比不得蓮華,御虎有道。哈哈哈哈。”
回去的路上,封尋實在憋不住了,撒氣般的踢着馬肚子。
“今晚究竟有何意義。”
容佑老神在在,清眸半斂:“欲擒故縱的典故,可曾聽你叔父講過?”
“……嗯。”封尋自然聽過,但他想不通爲什麼要對一隻野獸用。他心裡有氣,可叔父不說話,他也不敢放肆。他不過是想要一隻老虎,他也隱約明白了二皇子要抓老虎並不是爲了自己。
容佑也不怪他,笑了笑,“以後要多跟你叔父學習。”
回到軍營,卻見一個人在軍帳門口焦急張望。
封嵐印過去問,“費屯,何事?”
“校尉,可看見那小子了?”
封嵐印一皺眉,“白五不見了?”
他這一聲,讓正要進賬的幾人頓下了腳步。容佑和封不染看了對方一眼。
“先前在後山上,那小子說肚子不舒服,貓着腰去了林子裡。我等了半天不見他回來,與守衛的弟兄沿路挨着找了個便。”費屯急的雙眼通紅,“那裡崖壁陡峭,我現在擔心他摔下山去,或是掉進那河洞子裡了!都怪我,早知道我就不帶他出來了!”
封不染說:“嵐印,你帶一路兵,隨費屯長再去山上找。”
費屯現在是滿心滿眼的擔憂,封嵐印聽他這麼一說,卻是起了疑心。但也不動聲色,招呼騎兵們再上馬。他能懷疑的事,只怕二殿下與封不染心中早便有了主張。
看着騎兵們舉着火把遠去,容佑拍了拍封不染的肩膀,笑道:“明日我回京,降服瑞獸的重任,就交給蓮華你了。”
封不染看着遠方,一臉沉思,忽然嘆了口氣。“臣只能盡力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