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山莊的書房之中,江夏命人送來了有關於亦力把裡的一切消息來。
在翻看消息的期間,韓慕楓進屋來報,說是崔政義把那個名叫邱文石的士子給帶來了。
邱文石就是那個寫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亦力把裡威脅更勝韃靼”的士子。江夏聽後點了點頭,讓韓慕楓趕緊把邱文石帶進來。
韓慕楓應了一聲後退出江夏的書房,沒過多久江夏就聽見敲門的聲音,門外傳來韓慕楓的聲音:“大人,崔公子到了。”
說完,書房的門被人推開,一名男子走進書房以後,書房的門再又關上。
男子走到書房的正廳中央,一扭頭就看見了江夏。恰巧,江夏也正擡頭看過來,仔細打量着邱文石。
不同於一般書生的文雅瘦弱,邱文石身材高大魁梧,看上去頗有幾分江湖氣。尤其是他臉上還有一道刀疤,疤痕從左眼的眼角處一直劃到下巴,一氣呵成明顯是用刀高手所爲。
“邱文石?”江夏問道。
邱文石對着江夏抱拳躬身,行禮道:“學生邱文石,參見太傅大人。”
江夏點了點頭:“不必客氣,過來坐吧。”
“是。”
邱文石走到江夏書桌前面兩張椅子的其中一張坐下,雙目直視着江夏,神色平靜。
所謂“居移氣,養移體”,江夏如今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人物,普通人面對他多多少少都會有些緊張或者激動。
見到邱文石面對着自己卻一點兒沒有激動,足證明他有過人之處。
江夏和邱文石對視了大約七八息的時間,最後江夏問道:“你是何處人士?”
“回太傅大人,學生是安定衛人。”
“安定衛?”江夏眉頭微微一皺,安定衛這地方他清楚。原本是明朝關西八衛之一,但是早在弘治年間就已經被劫掠滅亡,此刻哪裡還有什麼安定衛?
“文官並不是很明白,你口中的安定衛是指......”江夏問道。
邱文石道:“學生年幼時,安定衛尚存。只不過是遭遇蒙古人劫掠屠戮,所以纔會滅亡。如今學生雖然落籍於隸州衛,但學生仍然記得自己是安定衛人。”
“原來如此。”江夏微微頷首,他從桌上拿起邱文石寫的那張試卷,道:“能否跟我解釋一下,你這試卷上的意思是......”
“就是那個意思。”邱文石道:“大人乃是睿智明理之人,學生的試卷淺顯易懂,相信不用學生過多解釋了吧。”
江夏笑了,當下也不再繃着那當朝顧命大臣,一品太傅的架子,笑着說道:“你小子倒是挺有一股子傲氣。既然在殿試之上寫了這樣的文章,那必然有你想要達到的目的。咱們就好好聊一聊你這文章上所說的事吧。”
“學生的目的,在崔大人帶學生來見大人您的時候就已經達成了。聽聞大人不久前剛出使韃靼,並且和韃靼締結了友好盟約,兩國互不侵犯,還約定在大寧互開邊市。大人智勇果決,相信應該會明白,亦力把裡對於大明的威脅。”
江夏點了點頭,對於邱文石那些什麼“智勇果決”之類的稱讚照單全收,同時說道:“看到你的文章以後,我已經查過了亦力把裡的事。
當年先帝開‘萬國朝會’,親於大明的大王子莫日根被韃靼三王子殺害,這兩年亦力把裡的可汗病重,汗位就傳給了二王子魯哈圖。據說這個魯哈圖登上汗位以後和瓦剌聯合攻下了韃靼的窩乃吉,看來亦力把裡和瓦剌已經有了合作。
你寫這篇文章是想提醒我們,瓦剌入侵大明之心不死,讓我們小心提防對嗎?”
“大人明鑑,學生正是此意。”邱文石雙目放光,看着江夏直覺此人還真不是浪得虛名。難怪會以剛過而立的年紀成爲六大顧命之一,果然睿智。
江夏點了點頭,道:“此事我記下了,我會在顧命議政時提出此事,然後調動兵馬重兵把守肅州。”
“大人高見。”
肅州位於祁連山北麓、河西走廊中西部,是大明的西北門戶。江夏直言重兵把守肅州,算是一語說到了點子上。
雖然不得不承認亦力把裡是一個不安定的因素,但是兩國面子上一直相互交好,所以在亦力把裡沒有做出什麼大動作之前,大明也不可能主動對他們出手。
如今只能小心防備,其餘暫無他法。
但是邱文石此人能夠看透亦力把裡的威脅,這倒讓江夏起了愛才之心。他笑着問邱文石:“你的文章雖然不錯,但的確和科舉題目不符,文不對題不能入進士榜。既然你心繫邊防,那有沒有興趣自己培養一批良才猛將,倘若真正開戰,就帶領他們上陣殺敵?”
“大人的意思是?”邱文石已經猜到了什麼,神色有些激動。
“請你到我講武堂裡任主教,官階六品。”
“謝大人,願爲大人效力!”邱文石立刻起身,單膝跪地說道。
正堂有了高甲,輔堂有了邱文石。整個講武堂的教官基本已經齊備,江夏暫時可以放手不再管講武堂的事了。
這段時日以來,講武堂的確牽扯了他太多的精力,令他很多事都無暇顧及。
接着江夏又和邱文石談了一些西北邊防的事,對於邱文石的能力,江夏基本可以予以肯定。眼看天色已經漸暗,晚上還有“恩榮宴”,所以江夏就先讓韓慕楓送邱文石去了講武堂。
再過幾天講武堂的學員就要開始考覈分堂系,整個講武堂也將走上正軌。
究竟講武堂最後能夠發揮出什麼樣的威力,江夏暫無可知,只能拭目以待了。
眼見時間已經差不多,江夏就換了一身朝服,由千絕行駕馬車送到了皇宮門口。入了宮去,江夏詢問了一下宮中李公公朱載江所在,李公公告知在御花園“東亭玉林”。
江夏聽後直接往東亭玉林走去,恰好恩榮宴就設在御花園的玉林苑,找到了朱載江可以先陪他玩兒一會兒,然後再帶他過去。
在東亭玉林的一片草地上,江夏聽見了朱載江的聲音。只聽見他那稚嫩的聲音正叫嚷着:“朕御駕親征而來,爾等速速投降,否則全都得死!”
江夏一聽微微笑了,心道這傢伙倒是跟他那死去的老爹一個脾性,都好領兵打仗。
可是走進了江夏臉上的笑容卻立刻消散,眉頭也微微皺了起來。
只見朱載江用一條繩索勒着一個小太監的脖子,手中拿着馬鞭抽打着那小太監的屁股,口中大聲叫道:“快!給朕跑快一點。”
小太監跪伏在地上,竭力爬行着。前方是十幾個光着身子的小太監。
朱載江騎着那小太監衝進人羣以後,直接扔掉手中的馬鞭,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小的短刀左右劈砍着。
有小太監往後躲,朱載江呼喝一聲:“大膽,躲避者死!”
那小太監也不敢躲了,被朱載江一刀劃在胸口,鮮血直流。
“載江!”江夏沉喝一聲。
朱載江回頭一看,見是江夏,頓時興奮地叫道:“太傅,太傅......”
江夏陰沉着臉走過去,一把抓起朱載江抱在懷裡。他低頭看了一眼那些小太監,說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那些小太監如蒙大赦,紛紛告退離開。
江夏抱着朱載江走到涼亭之中,他坐在石凳上,放下朱載江。
朱載江也感覺到江夏面色不善,所以有些緊張地看着江夏問道:“太傅......朕做錯什麼了嗎?”
江夏看着朱載江問:“是誰教你這樣玩樂的?”
朱載江有些戰戰兢兢地回答:“安仁海。”
江夏點了下頭,抱着朱載江就往乾清宮走。到了乾清宮的入口處,江夏對兩名宮中侍衛下令道:“去把安仁海帶到帶到乾清宮來!”
“是。”兩名宮中侍衛應了一聲,然後退下。
江夏帶着朱載江走進乾清宮的以後,他把朱載江放在龍椅上,說道:“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於齊,長子死焉;西喪地於秦七百里;南辱於楚。寡人恥之,願比死者一灑之,如之何則可?孟子如何對乎?’”
朱載江想了想,對道:“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於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達秦楚之堅甲利兵矣。
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徵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
這是《孟子·梁惠王上篇》之中,梁惠王和孟子的對話。意思大概就是梁惠王問孟子,魏國以往十分強盛,爲什麼到了他的手中卻屢失國土,常常受辱,他該怎麼做才行。
孟子回答他,要對百姓施以仁政,減免刑罰、少收賦稅、讓人學會孝順、尊敬、忠誠、守信的品德,這樣便可無敵於天下,是爲仁者無敵。”
朱載江的確很聰明,小小年紀居然能夠把這一篇文章背得如此熟悉。但是江夏卻並不滿意,看着朱載江問道:“你既然知道仁者無敵的道理,爲何剛纔要對那些小太監那樣?”
“李太傅曾對朕言,‘民爲重社稷次之君爲輕’,朕一直記得,等朕親政以後便會仁義待民。但是李太傅也對朕說過,‘太監身殘,故性情乖戾。爲君者不宜過度親近,若太過親近,則太監尊卑不分,主次不分。弄權諂媚,惑君不得明斷。’他們如此可惡,朕何必對他們那麼仁義?”
“李太傅?”江夏沒想到,讓朱載江這樣的,竟然會是自己的師父李東陽。
不過仔細想想,李東陽的話其實也有他的道理。只是他沒有把話給朱載江解釋清楚,以致於朱載江誤解了李東陽的意思而已。
這事怪不得李東陽,也怪不得朱載江。想來想去,江夏只有怪自己了。之所以會如此,只不過是自己這個做太傅的沒有教導好而已。
看着朱載江一臉天真單純的模樣,原本有些生氣的江夏心頓時軟了下來。
他伸手朱載江抱起來,放在龍案上。雖然剛纔那一幕讓他不喜,但仔細想想,朱載江不過是一個剛剛六歲多的孩童而已,又懂什麼呢。
江夏嘆息一聲,說道:“載江。爲君者,當以仁德治天下,以博愛待萬民。太監之所以身殘,並非是他們天生如此,只不過是爲生活所迫而已。
他們和天下萬民一樣,也是你的子民。所以你要一視同仁,不能區別待之。況且孟子曾經說過,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這告訴我們見到別人遭受災禍或不幸,要有同情之心,這樣自己纔會變得仁義。
以後記住,爲君者要待人以仁,不可再隨意傷人,隨意辱人,對待太監也是一樣,明白沒有?”
“於江明白了。”朱載江道。
聽到朱載江突然說起“於江”這個名字,江夏心中頓時想起了朱厚照。他忍不住伸手抱起朱載江,柔聲說了一句:“載江乖。”
說完,兩名侍衛突然帶着安仁海進入乾清宮,其中一名侍衛對江夏道:“稟太傅,安仁海帶到。”
江夏回頭看向安仁海,點了點頭後把朱載江放到地上,擡頭對乾清宮裡的幾名宮女說道:“帶皇上去換身衣服,稍後我帶他去參加恩榮宴。”
“是。”幾名宮女應了一聲後帶着朱載江離開。
朱載江跟着宮女們離開,乾清宮中只剩下江夏、安仁海以及兩名侍衛。
這安仁海是司禮監的隨堂太監,如果放在朱厚照還在位的時候,也算是個小有權力之人,但是現在大明的局面,太監根本就沒有任何實權。朝政早已經被江夏他們六個顧命大臣所掌控。
江夏看着安仁海問道:“把太監當馬騎,持刀傷人的戲耍之法,是你教給皇上的?”
安仁海頓時明白江夏是什麼意思了,立刻跪倒在地,不停地磕頭道:“太傅饒命,太傅饒命,安仁海糊塗......”
江夏深吸了一口氣,在和朱載江對話以前,江夏心裡是想直接杖斃了安仁海。不過在和朱載江對話以後,江夏釋然了許多,擺擺手道:“給他銀兩,逐他出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