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燕大俠
史可法與汪文言的侄子汪恪同爲國子監弟子,彼此也是至交好友。
汪恪無故缺席數日,也正是那幾日裡,傳出來汪文言已被秘密處刑的消息。他幾日後回來,開始魂不守舍。他反常的原因衆人皆心知肚明,但沒有人敢主動與他談起此事,除了史可法。
待到國子監休講那日下午,史可法帶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烈酒,將汪恪約了出去。
兩人來到外城茶館,此時正當勞累了一日要歇息的時候,茶館裡人來人往,大大小小的呼喊聲和吵鬧聲此起彼伏。
周圍人羣密集,汪恪卻不避開任何撞上他的人,微微轉動無神的眼珠子,問史可法道:“來這兒做什麼”他的語氣顯示出他整個人毫無生氣的狀態。
史可法沒有回答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帶汪恪穿越人羣來到二樓。二樓依然嘈雜,但相對一樓已好得太多。人聲鼎沸之處最不引人注目,這兒比起廂房包間,反而更適合談起不能被偷聽的話。
茶樓裡談論的對象從熊延弼變成了汪文言。詔獄的情況本是封鎖最嚴密的,但如今不知爲何就連外城的百姓也三句話離不開汪文言的死。史可法擔心汪恪的反應,但汪恪連眼神都沒怎麼變。
史可法點完了菜,兩人皆下肚一杯酒後,他挨近汪恪,壓低聲音,正式說出想要說的話:“你可還好?”
聽見這話,汪恪的左眼抽動一下,立即閉上了。他胸膛起伏,顯然是在強抑情緒。
史可法見他這個樣子,以爲他不願意說,也不打算強迫他,就埋頭吃了幾口菜。
第二口菜只嚼了一半,在旁的汪恪忽然開口,用極低的聲音道:“叔叔死時並不害怕。”短短一句話,前半句他還能保持平靜,但最後幾個字音裡的輕輕顫抖出賣了他。
史可法愣了一瞬,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味。他掃了一眼周圍,大致確信沒有人在注意這邊。一邊舉起茶杯擋在嘴邊作爲掩飾,一邊問道:“你進詔獄去了?”
汪恪完全自說自話,“叔叔那模樣可真慘啊。”他目光空洞盯着前方,但眼眶漸漸紅了,想必此刻他眼前浮現出的是那日所見之景,“我家訓嚴,自八歲來就極少掉眼淚,但那日看着叔叔,情不自禁就哭了出來……”
史可法難以想象他話中所述,但汪恪話裡的悲痛切切實實地感染到了他,史可法的胸口像被巨石壓住了一般。
汪恪的話音縈繞在耳際,“可叔叔對我說,他知道自己必定會有一死,可是他並不怕。我聽得出來,他說的是真的,可是,他也真的死得太冤枉了……”話語哽咽在喉頭,汪恪深深呼吸,雙手抱住頭,遮掩住痛哭流涕的臉。
所幸那個招風耳年輕人又帶來了新消息,食客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樓下,並沒有人察覺到角落的汪泗史可法兩人。
史可法知道汪恪向來與叔叔汪文言親厚,根本無從安慰,手無足措之下,給他滿上一杯酒。
一杯烈酒滑過腸胃,汪恪的情緒穩定了些,他說道:“我沒事了,你有什麼想問的,當下問吧。”
史可法用力拍拍他的肩頭,思考了一會兒,確定自己要提的問題不會刺激到他,這才問道:“你是如何進去詔獄的?”
汪恪說:“我無奈之下,已經打算行賄獄卒,求他們網開一面帶我進去。但我的銀子還沒有湊齊,忽然有個人找上我,說是詔獄的人,可以讓我去見叔叔一面。”汪恪皺眉想了想,“那人皮相極好,氣度不凡,我並不相信他是詔獄的人。但那時叔叔已經被許顯純嚴刑審訊數次,我們家人心急如焚,因此我不假思索就答應了他。”
“那人最後成功了?”史可法問出了一句蠢話。
汪恪點頭,“他似乎沒有身份,可除了許顯純外,獄卒都與他稱兄道弟,即便是見叔叔這等爲難的事也一路暢通無阻”
“他可有說他叫什麼?”史可法不知這是何方神聖,竟如此神通廣大。
“他自然沒有告訴我他的名。”汪恪說,“但我聽獄卒稱其爲燕大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