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凰女傳 18.跪求諒解
很快便入夜了。房間內,燭火搖曳,香氣幽幽。
張嫣坐在妝臺前,竹語用玉梳替她按摩頭部,她卻兀自出神。
這幾日來,堆秀山的秘密,地底的秘密,折磨得她不得安生。卸去了妝容後,張嫣看見鏡中的自己眼圈下方烏青一片。
想開去,放眼前朝後宮,每一股勢力似乎都有可能與在地底監視的那一批人有關。
只是,如此浩大的一項工程,要瞞過宮中那麼多的耳目,必有滔天的權力在手。而現在除了當今皇上外,明面上當屬王安和東林一派權力最大,但一個他們的實力還不足完成這個工程,二個王安似乎對此並不知情。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有什麼陰謀在悄悄醞釀着。
張嫣憂心不已,自己上次留下的痕跡會否被人察覺?若是被察覺,他們又會如何處置自己?父親與此事究竟有什麼關係?事情順利的話,冊封過後即要遷入坤寧宮,會否也有人在地底監聽自己的言行舉動?
她本想寫信託人帶去給父親,但左思右想均覺得風險太大,若是被人看到信中內容,整個紫禁城的天都會翻將過來。
張嫣暗自在袖中握緊了拳頭,此事比起客印月,還要更棘手。
思緒到了客印月身上,張嫣忽然想起了另一個人,想要問問竹語,便出聲叫道:“竹語。”
張嫣不過隨意一叫,而竹語的反應卻很奇怪,張嫣明顯感覺到她握着梳子的手在自己頭上重重一抖,張嫣回頭看她的當口,她已經跪下了,低頭看着地面。
自從竹語被王安從暴室救出來後,她便一直魂不守舍,伺候時反應也慢。張嫣原以爲她被驚着了,也沒責怪她。但她現下的舉動,似乎不是簡單一句“被驚着了”就能解釋的。
張嫣不動聲色,如常問道:“你可知道跟着皇上的那個太監是誰嗎?”
“才人是說方總管?”竹語聽了這問題,肩頭明顯一鬆。
張嫣看在眼中,繼續問道:“皇上身邊有兩個太監,除了方公公外,另一個人是誰?”
“奴婢不知。”竹語怯怯答道。
張嫣見她表現,料定她確是有事瞞着自己。
張嫣知竹語此人沉不住氣,於是默然不語。見她逐漸變得不安,這才冷冷拋出一句話:“你自己交待罷!”
聽到此話,竹語立即如遭雷劈,臉色刷地慘白,身子劇烈顫抖。
她擡頭偷眼看張嫣,只見張嫣秀眉緊鎖,冷眼相對。
她臉上閃現絕望之色,伏下頭去,口中呼道:“才人饒命,奴婢知錯了!”竹語低聲抽泣,“奴婢是豬油蒙了心,纔會相信奉聖夫人的話。”
當“奉聖夫人”這幾個字從竹語口中出來,一道閃電在張嫣腦中劈過。
所以在外部找不到縱火的痕跡,所以在雪天裡火勢如此旺,所以宮女們都平安逃了出來……只因爲放火的人是竹語,火是從宮殿內部燒起來的。
張嫣胸膛起伏,屋內一時間安靜下來,只餘竹語低低的抽泣聲和窗外長嘯不止的風聲。
她強壓下怒氣,好一會兒,才問道:“爲了什麼?”
竹語連連磕頭,“內務府有位公公暗中指示奴婢當夜打翻燭臺,放火燒宮,說是奉聖夫人允諾,事成之後,會尋個由頭保了奴婢。再賜奴婢一筆豐厚的嫁妝,放出宮去。直到奴婢被拉進了暴室,被綁在刑架上,奴婢才明白,夫人根本沒打算守諾,悔痛不已。幸好有娘娘和王公公……”
張嫣想起當晚竹語曾阻止她外出,咬牙道:“那人是不是指示要將我一起燒死在宮中?”
竹語猶豫了片刻,用細不可聞的聲音說:“是……”她隨即又快速補充,“但奴婢不忍心……”
張嫣尋思,要她的命對王安沒有用處,那麼只能是司禮監內部有客印月的人。
竹語看張嫣不出聲,涕淚橫流,不斷說:“才人饒命!才人饒命!”
張嫣冷笑一聲,打斷了她的求饒,“你不忍心將我燒死在宮中,可奉聖夫人早留了後手污衊我不祥。你想早日出宮,就要賠上我的一條性命嗎?”
竹語一怔,哭道:“奴婢愚鈍,求才人饒命!”
張嫣不做聲,心中想道:火燒的事情已經過去,若再讓竹語去指證客印月,極有可能賠上她的命,卻傷不得客印月分毫,吃力不討好。
權衡之下,張嫣還是決定隱忍,對外裝作未知實情。
竹語的哭相十分難看,身軀佝僂着,極是卑微。張嫣看着她,念及她自小便呆在紫禁城內,許多年來,輾轉伺候不同的主子,沒有自己的人生,一輩子也未享過福,頗爲可憐可嘆。再加之此次事件並未損及自身,終究是不忍要她性命。
她側過身,冷聲道:“你自去暴室領二十大板。”二十大板是很重的刑罰,足以讓人大半月下不了牀,但重不致死。
張嫣不再看她,起身走向牀榻。揹着身子丟下一句話:“你對王公公說,是因打碎我的手鐲,才被我逐回司禮監的。只是若奉聖夫人因你辦事不利,不肯放過你,我也不會保你。”
竹語伏身謝恩,張嫣輕舒一口氣,說道:“待傷好後,就出宮吧,待皇上下旨冊封后,我再讓司禮監的人安排。”
竹語陡然立起身子,難以置信地望着張嫣,怔怔流下兩行淚來。看張嫣臥下了,她如夢初醒,忙起身,吹熄了燈火。
黑暗中,聽得她語帶哽咽地說了一句:“才人大恩,竹語不忘。”
暖閣的門“吱呀”響了兩聲,竹語靜靜離開了。
張嫣翻來覆去,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