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努爾哈赤來了
時間再往前推一些,拋開政治局勢複雜的朝堂不談,目光投向隔了無數高山平野的邊塞地區,遼東將軍馬世龍中計身死,損失兵卒四百餘人。&
本來在大戰不起,小戰不斷的遼東,這種事十分尋常。壞就壞在馬世龍是孫承宗的手下,朱由校最尊敬孫承宗這個老師,絕不會主動找他的麻煩,但閹黨可沒有那麼好糊弄。
東林黨人中,魏忠賢最害怕的絕對是孫承宗,因爲他不僅手握重兵,還深得朱由校的信任。此刻東林黨已經走上末路,他怎麼會放過這個可以除掉他的機會?於是在東林六君子死後,閹黨紛紛上疏彈劾馬世龍和孫承宗。
東林黨分離崩析,昔日的同僚接連身死,孫承宗心灰意冷,順勢託病請求辭官。
朱由校挽留不得,只好同意。十月,他給孫承宗加特進光祿大夫,兒子世襲中書舍人,又賞賜蟒服、銀幣等,並特別派人保護孫承宗返回家鄉。
北京城離得太遠,這邊依然風平浪靜,但張嫣隱約預感到局勢會因孫承宗的離開而改變,她還處於猶豫中,在此時,燕由主動對她提出要去遼東走一趟。
“嫣兒,我遊歷四方多年,清楚戰爭要流多少血。在北京城這片樂土聽到的消息是多少萬人戰死,而對於尋常百姓來說,卻是兒女失去父親,妻子失去丈夫,老婦失去兒子。若是你們張家在遼東的行爲真的觸發大戰,造成的後果是難以想象的,我無法眼睜睜地等着一切發生後才後悔莫及。”
張嫣明白燕由,她也正有此意。但由着此事,張嫣突然醒悟過來,當初她提出讓燕由放棄復仇,陪自己離開。但如今自己已經決定要留在宮中,並且可笑地,理由也是復仇。她計劃所有,卻忘了考慮自己最重要的人的感受。
可“對付家族”這種話目前還無法被張嫣從口中說出,她只好對此事保持沉默。經過深思熟慮後,她欣然同意燕由的要求,叮囑他在不冒險的情況下調查家族的動向。
“我會量力而行,但你呢?”燕由撫摸張嫣的臉頰,“你的危險不比我少。”
“只要朱由校信任我一日,魏忠賢便一日不敢真正動我。現下放眼朝堂與後宮,也沒剩幾個能讓我在乎的人可以給他和客印月加害了。”張嫣嘲弄一笑。
燕由露出心疼的神情,張嫣便擡手輕抓住他衣襟,“現下世上我最在乎你與父親,他回到開封也好,至少我不用再擔心他。倒是你,若是爲了我好,便絕對不要出事,嗅到任何一點危險的氣息,就回來。”
燕由吻過張嫣的額頭,冰涼一點,鄭重道:“我答應你。”
這幾年,靠着軍事天才孫承宗坐鎮遼東才保得邊境和平。孫承宗離職,最大的受益者不是魏忠賢,而是努爾哈赤。
東林黨散了,閹黨醉心於手中的權力和榮華富貴,寥寥幾把上疏反對的聲音就像將石子投入海水中。北京城內依然風平浪靜,朝起晚息,幾乎讓人錯覺遠方的危機不存在。
十月末,燕由在一片平靜和漸起的北風中,離開北京城,快馬加鞭,趕往遼東。
張嫣鬆了一口氣,不得不說,燕由此時離開正好避免了關於斷腸草謊言。她也沒有對燕由說起她對朱由校起了殺心,況且張嫣知道燕由寧願自己試藥也絕不會同意讓她以身犯險。
張嫣把葉子的分量又減少一半,但僅僅是延遲了毒性發作的時間,因沒有蕹菜中和毒性,險些暈厥過去。
十一月初,魏忠賢逼着手下的高第接下遼東經略這個燙手山芋。
孫承宗在遼東時,收回許多失地,並且關寧防線已經修好,可以說留給他的是並非一幅爛攤子。只要有心,或許可以力挽狂瀾。
但高第沒有勇氣留在敵人的地盤,留在努爾哈赤觸手可及之處。他命令撤盡關外據點的一切,將平民,軍隊,器械、槍炮、彈藥、糧料移到山海內,放棄關外土地400裡。孫承宗數年來在遼東的努力,完全毀在高第一人的手中。
在遼東生活得好好的百姓們,被迫撤離,對那時的場面描述:“家毀田棄,嚎哭震天。”
本來眼看着一切就要打回四年前的原形,但世界上已沒有第二個孫承宗。幸好有位將士袁崇煥力爭:兵不可撤,城不可棄,民不可移,田不可荒。即便其他地方已撤回管內,但寧遠城的防禦修築已經在他的監督之下完工了,他決意鎮守於此。
袁崇煥也是孫承宗的學生之一。
過了十幾日,燕由一直沒回來,證明家族也沒有離開寧遠城。這更坐實了張嫣的想法,他們似乎有什麼打算。
天啓六年正月二十三日。
今日從窗紙中投入的晨光不似往日那樣明媚。
張嫣推開窗,外頭純白晶瑩的世界美得讓她心驚,原本五彩的世界剩下黑白灰三色,卻不顯得單調,反而因簡潔而有種大氣之感。同時,伴着美景捲進來的凜冽寒氣激得她重重一個哆嗦。
今年確實非常冷,僅是初雪,竟下得那麼大,覆蓋了一切。
張嫣伸了個懶腰,感受自己的身體,與前四日一般,沒有異樣。
五日前她服下一片等同髮釵上寶石大小的斷腸草碎片,有十分好的預感,果然,這次已經五日了,都沒有顯示出任何的異樣。
當然考慮到朱由校的體質不如她的好,還需要適量減少分量再試多一次。無論如何,這次總歸摸到了正確的門路。
長久折磨後到來的成功讓張嫣心情愉悅。她臉上重現笑容,推門走出暖閣,卻看見宮人們聚集在一起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的畫面。
語竹見張嫣出來了,忙對她行禮,宮人們聽見聲音也趕忙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張嫣不欲計較,只是微笑問宮人道:“發生了何事?”
宮人們暗暗對視一眼,有個膽大的宮女出來替衆人回話:“娘娘,據傳北京城郊外有人目睹了遼東方向傳來的狼煙。”(備註)
(備註:狼煙信號會一個城市接着一個城市傳遞,寧遠城距離北京城有數百里,因此無法直接看到寧遠的煙。)
努爾哈赤打過來了,帶領他的六萬精銳大軍兵臨城下,而寧遠城中鎮守不足兩萬人。
努爾哈赤是誰?曾經數年之內統一女真,後來以四萬人擊敗明朝十二萬大軍的軍事奇才。而袁崇煥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將軍。消息傳開後,舉國上下人心惶惶。
所有的人都以爲這是一場必輸無疑的戰鬥。
朱由校很着急,張嫣更是心急如焚。寧遠的軍民,努爾哈赤的野心,家族的陰謀,都值得擔心,但這一切加起來都比不上燕由在那引起的擔心。
張嫣每夜都望着窗口直至深夜,盼望燕由能夠平安出現,可她一直沒等到那個身影。
箭,全是箭,鋪天蓋地的箭雨。
因城牆最外圍一圈被手持一人高盾牌的士兵們防禦起來了。在盾牌後面還看不見完全的景象,只能看見那些飛到最高點時的箭支排布在一起,如密密麻麻飛在天上的螞蝗。
正因攻擊的猛烈,才更能體會到寧遠城的城牆有多高,多堅固。
燕由混在弓兵當中,在城牆上梭巡。
作戰混亂,下方後金軍呼喝聲震天,寒風呼嘯刀刮面,誰也不會注意到這個面生的小兵。不時有亂箭越過盾甲,朝弓兵隊伍射來,燕由自然輕易擋開,順帶還幫一幫兩旁的弟兄們。
燕由親眼得見那位勇氣非凡的將軍袁崇煥,他親臨戰場,就站在燕由左前方不遠處,扯着大嗓門指揮作戰,發號施令時鎮定自若,絲毫不見怯場。他望着人時雙目圓瞪,氣度不怒自威。從他的身上,絲毫看不出寧遠城是一顆被遺棄的棋子。
“報告將軍!後金軍出動了牛皮木車。”氣喘吁吁的觀測兵大聲報道。
袁崇煥點頭,吩咐道:“上紅夷大炮。”燕由督見他的側臉透露出某種可以稱得上是“興奮”的神色。
沉重鐵輪子滾動的聲音同時響起,每兩人共推一門,十門從外國流傳來的紅夷大炮被送上炮口,嚴陣以待。
“對準牛皮木車!”接着調整炮筒的聲音。
專門指揮發炮的人站在最危險的高處,不顧被凍得通紅的鼻子和耳朵,仔細觀察下方戰場局勢。
等了好一會兒,那人將手一揮,高聲喝道:“前五架,發——”
炮筒在被推上前時已裝填了彈藥,此刻掌管前五架大炮的炮手聽令拔出火摺子的蓋子,小心翼翼地在寒風下護住火苗,但引線一旦被點燃,火便擁有了生命,飛速燃燒引線。
須臾之間,火光一閃,大炮轟然作響,彈藥被髮出去的那一瞬間碩大無比的炮身居然震動移位數尺。怪不得靠近大炮的士兵們都擁有一幅耳塞,更不用說點炮的人。
很快地面的震動蔓延開來,通過城牆的磚石在士兵們腳下不斷顫抖。城牆下方的鼓舞聲變成了慘呼聲,箭雨也稀疏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