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奇田田作品 大明凰女傳 大明凰女傳 黑雲壓城 番外 張裕妃
(十四天前。)
裕妃張佳月從用完午膳起就挺着大肚子在廊下坐着,着院中那棵紫薇樹出神,直到現在連姿勢都沒怎麼變過。
一片落葉脫離枝頭,晃晃悠悠飄到了裕妃的腿上。她捻起它的葉柄,觀察它綠中透黃的紋路,然後,她嘆了一口氣,將手中的葉子一點一點撕成了碎片,展手拋向空中。
她轉了轉僵硬的脖子,似自言自語道:“在這宮中,最不該有的就是慾望之心。釵兒,你記住本宮的話。”
在旁陪站着的宮女釵兒正暗自出神,忽然被叫到名字,暗暗一個激靈,馬上應是。釵兒留神等待佳月接下來的話,但裕妃卻沒再出聲。
釵兒悄悄嘟起嘴,這新近封妃的娘娘雖然挺着大肚子,但模樣看起來明明還是個粉嫩的小姑娘,怎麼不時說出口的話就像宮中那些老嬤嬤一樣。
陽光猛烈了起來,裕妃以手作簾,遮擋烈陽。釵兒看見了,便探問道:“娘娘,日頭曬,要不先回屋去吧?您的書還攤開在那兒,似乎沒看完。”
“已經看了第十二遍,剩下的內容本宮能夠背出來,無需再看,反正,再看也看不出新的東西了。”裕妃頭也不擡地回答。
釵兒碰了個釘子,不敢再勸,只好打起十二分精神,陪主子在這兒耗着。
坐在轎中的客印月興奮不已。
好容易等到轎子停了下來,紫香打起簾子,客印月才徐徐從轎中探身而出,擡頭看向右上方掛着的宮殿牌子:景陽宮。嘴邊帶出一絲柔媚的微笑。
宦官高聲長報:“奉聖夫人老太太駕到——”(備註)
客印月在紫香的攙扶下,踏着宦官尖細的聲音,輕擺婀娜的腰肢,走入景陽宮中。
宮人跪了一地,客印月看着佳月艱難起身,慢慢走到自己跟前跪下,“參見奉聖夫人。”客印月輕蔑地瞟了她的肚子一眼,從鼻子裡哼了一聲,說道:“今日要找你的是這位公公。”
司禮監的太監從客印月身後走上前來,展開手中明黃色的緞布卷軸,正色莊容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裕妃張氏私通外人,懷子冒充皇嗣,婦德有虧,欺君瞞上,特此革去冠服,絕其水火,幽禁別宮。”
佳月青白不定的臉色讓客印月無比痛快,今日來這一趟值得了。
那太監宣讀完聖旨,繃着臉俯視佳月,“張佳月,主動跟我們去宮牆夾道,還是要拖着你過去?”
她好像沒聽見一樣,呆視前方,抖索地按住肚子,不敢相信般緩緩搖頭,“我……我的孩子怎麼可能不是皇上的?不可能……不……”她轉頭看向客印月,“是不是你在背後搞鬼?”
她話中的無禮惹惱了客印月,客印月冷笑,當着所有人的面道:“就是本夫人矯旨要你死,你又能怎麼樣?”她上前一步,“上次本夫人被皇后算計,就是你這個賤婢泄露的消息,沒錯吧?”
佳月盯着她,一言不發。客印月笑意更深,俯下身子,輕輕拍打她的臉,“你叫佳月,我瞧你是有意冒犯本夫人的名諱,改名爲騷婦,或者更適合你。”
客印月發覺佳月忽然目露兇光,她還沒有來得及深想,就被佳月一個扭頭咬住了手掌。客印月痛得尖叫,忙有宮人上來幫忙分開兩人。
佳月發了狠勁咬住客印月的骨頭,任人拳打腳踢都不肯鬆口,直到她的太陽穴吃了好下宦官的幾重拳,纔不得鬆開開客印月的手。
她嘴邊全是客印月的鮮血,一手撐地,一手扶肚,橫眉倒目,破口大罵:“不許你這般說我的名字。”
客印月捂着皮肉開裂鮮血橫流的手,厲聲尖叫,口中含糊夾雜着道:“讓她死!快!快殺了她!”
(老太太表示對身份的極度尊敬,魏忠賢是爺爺,同理)
(一天前。)
一連數日的暴雨給佳月補充了水分,讓她繼續苟延殘喘,但也給她虛弱的身子帶來了寒涼引起的高燒。
這到底是被關的第幾天了,她說不上來,只知道自己睡了又睡,醒了又醒。幾個時辰前面,她在迷糊中睡前,現下,她在迷糊中醒來。頭頂是猛烈刺眼的陽光,幾乎讓她睜不開眼。
她擡臂遮住眼睛,怔怔的回味方纔短暫而歡喜的夢境。
終於確認無誤,原來自己早愛上了朱由校。到底是從何時起的事,已經不重要了,但直到眼下已末路,才弄明白自己真正的心意,可算得上是悲哀了吧?
佳月撫摸五個月大的肚子,這裡面是還未成型的、朱由校的骨肉。她想笑,客印月改變不了這個孩子父親是朱由校的事實,笑還沒到嘴邊,卻又心酸得想要流淚。
眼睛乾澀,沒有水分溢出來。這提醒了佳月自己又餓又渴的事實,她挪開手臂擡頭看去,屋檐的影子變得有些模糊發白。上面還有水殘留嗎?佳月虛弱地想。
她沒有了動彈的力氣,但求生的本能讓她從無中生了一股勁,翻過身子,匍匐到屋檐底下,又費了更大的勁翻回去。
她平躺在屋檐之下,期盼着能有水從上面流下來,落入她的口中。
水遲遲沒有落下,眼睛已有些看不清了。佳月清楚自己大限將至,這偏遠的宮闈之地,沒有奇蹟發生。此時此刻,她忘記了苦難的過往,忘記了母親的仇恨,忘記了對答案的追尋,佔據了她整顆心的只有那個人的面龐。
朱由校。
她盡力不去回想朱由校對自己的厭惡,只努力將他的明亮眼神與純粹笑容刻在腦子裡。佳月合上眼,嘶啞着聲音道:“皇上……皇上……”她吸了一口氣,固執不停,“皇上……皇上啊……”
烈陽耀眼,烤着紫禁城。這股聲音與它的主人一般,被宮牆夾道禁錮住,一絲都傳不出去。
《明史》:裕妃張氏,熹宗妃也。性直烈。客、魏恚其異己,幽於別宮,絕其飲食。天雨,妃匍匐飲檐溜而死。
《天啓宮詞》其一片段:傷心飲徹檐頭水,萬歲潛呼三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