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凰女傳 75.只道是防不勝防
“什麼!”張嫣脫口道,一時間驚怒交加,下意識地護住自己的肚子。
“慧妃娘娘傷心得沒了個人形,奴婢勸不住,只好冒死偷跑來通傳。”梨融的面上一副決然之色,想來是已經準備好了受罰。
張嫣輕輕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你忠心爲主,該死的人怎麼會是你呢?”說着眼波狠厲一掃,對客魏二人怒目而視,聲音中寒意絲絲。
他們兩人低着頭,看起來一副恭敬反省的模樣,但難掩嘴角邊的笑意。
張嫣看朱由校的神色雖有惋惜,但並不多,更多是對高永壽傷勢的關心,便道:“皇上,您先帶着永壽回暖閣裡療傷吧?他的身子虛弱,撐不住再在此吹風。”
朱由校點點頭,正要扶着高永壽要走,張嫣試探地問了一句:“一應善後事宜,都交由臣妾來處理罷。”
朱由校不耐多說,隨意揮揮手,表示同意,急扶着高永壽進了乾清宮內。
張嫣目視着兩人遠去,直至再看不見。她將視線移回客魏二人身上,聲音中蘊含着暴風雨前的寧靜,“你們二人此前犯了諸多宮條,本宮都未曾表態,但你們不僅不知收斂,反還得寸進尺,讓內操軍在紫禁城內使用武器,險些傷及皇上,並驚死了小皇子。”
魏忠賢自知理虧,忙討好賠笑,指着捂臉跪在地上低吟的內操軍首領說:“都是這廝的錯!”馬上換了一幅神色,高呼道:“來人呀,把他給我拖去暴室,打死爲止!”
張嫣冷眼看着魏忠賢推卸責任的表演,冷眼看着幾個內監上來把首領粗暴拖走,心中念頭飛轉。此次雖是魏忠賢犯了大事,但一切的背後都是因有朱由校撐腰才致如此。朱由校寵信他一日,她就無法治他重罪。
張嫣心中無奈,孩子也似感知母親情緒,在肚子裡不安分地伸展手腳。張嫣伸手按住肚子,口中氣勢不減,厲聲怒斥道:“你們兩人給本宮跪下。”
魏忠賢一聽不需重罰,忙依言下跪,看客印月猶自站着,硬挺脖子怒視張嫣,魏忠賢忙扯客印月的袖子,拉她一同跪下。
廣場下幾百名內操軍對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不知該作何反應,全都木木然站在那兒。眼見着平日作威作福的首領毫被拖走了,又見着皇后罰跪了不可一世的魏公公與奉聖夫人,低着頭大氣不敢出,只不時互相遞個眼色。
他們本以爲此次會招致殺身之禍,不料張嫣只是厭惡地看了他們一眼,讓他們立即滾出宮去,他們齊齊鬆了一口氣,謝過恩後趕緊離開。
張嫣沒傳轎攆,直接就讓梨融引路往永寧宮中去。本來張嫣有孕,不宜疾走與久站,結果卻挺着大肚子把禁忌都犯了一遍,現下腰腿皆痠痛,她也只是咬牙忍住。
走入永寧宮後,依稀可聽見慧妃歇斯底里哭喊的聲音。張嫣慢下步子,舉目四顧,記起這間房子便是當初等待慧妃孩子出生的地方,那時候懷中輕若無物、粉團兒似的小生命,不過兩月餘,再到此地時,竟已夭亡了。
永寧宮十分靠近演武的場地,想來成年人都難以禁受鳥銃齊發的巨響,何況是慧妃那生下來纔不滿三月的嬌弱孩子。
費了那麼大力氣保住這個孩子,還沒看過他幾次,竟被魏忠賢以這種匪夷所思的方式給逼死了,想到恨處,張嫣的太陽穴隱隱作痛。
梨融輕輕推開暖閣的門。
沒了那層阻礙,慧妃的嚎哭聲撲面而來,那聲音中徹骨的悲傷太過感染人,聽得張嫣這個準母親也幾近要掉淚。她在衣袖中握緊拳頭,穩住心神,邁步進了暖閣。
慧妃以往一直是以賢淑溫婉的模樣出現在衆人面前,而今頭髮散亂,衣衫不整,滿面戒備。
她背靠着朱由校賞賜的木製搖籃,右手懷抱着一個龍紋襁褓,左手上下揮舞,拒絕所有人靠近,形容狂亂。
看見這一情景,幾陣酸澀襲上張嫣心頭。她勉力忍住,使了個眼神,吩咐暖閣內的其他宮女先出去。
慧妃見張嫣來到,愣了一愣,但緊繃的身子顯示出她仍懷着滿滿的戒備。
張嫣用安撫的目光看着她,聲音柔軟,“放寬心,太醫跟本宮說過了,你的身體適宜有孕,只要調養好了,還能夠生下新的孩子。”
“不!”她高呼,“我的孩子就在這裡!在我的懷裡!”
“你這樣子,只會讓慈焴走也走得不安心,若他過不了奈何橋,轉頭來就要怨你這個做孃的人了。”張嫣溫和但堅決地說道。
慧妃不停緩緩搖頭,拒絕聽張嫣的話,而她邊搖頭,淚水又同時滾滾而落。
張嫣看她哭了出來,知道她的情緒終於不再鬱積。暗暗出了一口氣,繼續柔聲道:“歷朝歷代死在皇家的孩子多不勝數,你是個明白人,現下不過是傷心過甚才失去理智,過多幾天,或是幾個月,你便會明白自己該走的道路。”
她癟着嘴,蹲下去將原本修長的身子在牆邊縮了起來。張嫣的腿實在痠痛,於是也不客氣地坐在了椅子上,靜靜等着慧妃的迴應。
從窗縫泄近來的陽光變得越來越斜,顏色也從近乎白透變成了濃稠的橘紅。慧妃像個雕塑那樣抱着孩子蹲了一個下午,張嫣坐在她對面,一等也是一個下午。
終於等至她幽幽開口,“娘娘!您之所以可以這樣輕易說出所謂的‘明白話’,只不過是因爲死去的孩子並不是您的孩子!”她的眼淚毫無停止的跡象,源源不斷地順着臉頰流暢淌下,“您沒有經歷過那種要把人撕開來的痛苦,沒有親眼看見自己的骨肉呱呱墜地,沒有每日守着他不知疲倦地教他喊‘孃親’,沒有每夜在他半夜啼哭時給他唱歌哄着他睡覺……您沒有經歷過這一切,您不會懂!”
“我不出門走動,日日在宮裡守着慈焴,將他保護得好好的,一心只盼着他長大成人……但是這一聲巨響後,我飛奔到搖籃旁,發覺他的呼吸竟然停了,他的身子很快就冷了下去,隔着襁褓也能感覺得到。任我再怎麼呼喊,他都不會再哇哇大哭着醒來。”慧妃說至激動處,忽然猛地起身,似乎是頭暈,當場晃了幾晃。她扶着牆站穩,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是誰?是不是,魏忠賢?”
慧妃想到了什麼,顫抖着聲音問:“皇上知道這個消息了麼?”
張嫣低頭,睫毛顫動,沒有作答。
慧妃得到了答案,不可置信道:“皇上竟沒有要魏忠賢爲孩子償命嗎?娘娘您呢?您也沒有辦法讓他償命?”
張嫣不忍再面對慧妃的神情,合上雙眼,極其緩慢地搖頭。
慧妃衝上前來,不顧尊卑之分,一隻手抓住張嫣的肩膀,使勁搖晃,一遍遍悽然質問道:“爲什麼?爲什麼?”
張嫣本可以輕易從她無力的手下脫身,但她一動也不動,放鬆了身子任由慧妃晃動。
張嫣也想問,到底是爲什麼?
可是誰又會回答她呢?
魏忠賢和客印月乾清宮們罰跪後,不思悔改,反在朱由校的默許之下,把內操軍人數增加到上萬人,穿戴盔甲,大搖大擺從東西華門出入紫禁城,只是身上不敢再裝配武器了。
慈慶宮靠近東華門,處在內操軍的必經之路上,日日都被那羣毫無軍紀的宦官吵得難以安生。朱由檢年輕體壯,還算勉強忍得,但李莊太妃身子本就弱,日日被這樣煩擾,很快就着了頭痛症。
李莊太妃覺得在這種人人自危的情況下傳喚太醫太過引人注目,不願爲之,於是每當她頭疼發作,孝順的朱由檢都會親自幫她按揉太陽穴。
然而光是孝順無法減輕病情,眼見着李太妃頭疼次數越來越頻繁,慈慶宮中的宮人皆感憂慮,但沒有誰敢對皇上最寵信的魏公公提出異議,只好就這樣耗着。
今日正值朱由檢要去給哥哥請安的日子,臨去前朱由檢抓緊時間臨窗苦讀。忽然聽得宮門外有響動,轉頭見李莊太妃驚慌失措地奔進來,一衆宮人跟在其後。
朱由檢察覺不尋常,忙迎了上去。他隨意掃了一眼跟在太妃後面回來的宮女內監,無聲地責問他們爲何沒有服侍好太妃。
他們在朱由檢的眼神中打了個激靈,低下頭去,這個皇子眼裡有某種讓人不得不屈服的東西。
李莊太妃淚眼滂沱,一副六神無主的模樣,她回到宮中見着兒子,力氣立即懈了,身子一軟,向前撲去。
朱由檢眼疾手快扶住養母,他記得今日養母是去一向交好的趙太妃宮中走動,怎的回來變成了這等模樣,關切問道:“發生了何事?”
李莊太妃只哭哭啼啼地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