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凰女傳 81.暴雨訴衷情
魏忠賢只覺一個頭兩個大。
他原本算計好了讓張嫣跟着小皇子一起下黃泉,結果看起來瘦弱的皇后竟然熬了過來。而且僥倖活下來不說,竟然毫不知畏懼,立即抓住機會在皇上面前反咬他一口。
雖然皇上沒有聽進去,但皇后的一番話從在場的宮人嘴中傳出,很快從內廷傳入前朝,接着傳入百姓耳中。接連數日,人們只要有私下聚在一起的機會,必定會言及此事,說起深明大義的皇后,說起喪盡天良的魏公公,還有糊塗透頂的皇上。
魏忠賢手握大權,自然不會甘願被人戳着脊樑罵,遂動用手上的一切權力去壓制,不但沒有作用,反倒讓言論有越演越烈的趨勢。
一想到當前形式一片大糟,魏忠賢不禁又嘆了一口氣。
“爺爺莫要發愁,可要孫侄給您揉揉太陽穴?”忠實走狗魏廣微一聽魏忠賢嘆氣,忙討好地笑道。
“這些事不缺婢女做。”魏忠賢不耐煩地說,“別整這些虛的,今日召你來府上是爲了解決那些麻煩的嘴巴,倒是快些給本公公想出個法子來。”
魏廣微一下子啞巴了,尷尬地乾笑兩聲,暗暗看了看一旁的王體乾——奪了王安司禮監掌印太監之位的人,魏忠賢的老友,今日也一同被召來。
王體乾歪了一下頭,表示他也沒有辦法。
魏廣微在路上就已開始想法子,然而他的聰明有限,想些對付弱者的招數還勉強夠用,現下突然攤上這麼一大件事,絞盡了腦汁也沒出來什麼好辦法。他只好先問:“爺爺,您是想封住衆人的嘴,還是想對皇后動手?”
“都想。”魏忠賢簡略地表達了想法。
魏廣微簡直想扇死自己的嘴,居然攤上了更大的難題,他知道魏忠賢不耐煩等得太久,只好先把想到的說出口,“您可以像處置趙太妃和張裕妃那樣,假頒一道聖旨給皇后。”
魏忠賢一巴掌拍到他後腦勺上,“這麼簡單的法子,你當本公公沒想過嗎?皇后住的地方離乾清宮近,有什麼動靜一下就會傳到乾清宮裡,還有,她的身份比不得旁人,萬民都盯着呢!”
“爺爺英明,孫侄愚笨。”魏廣微低頭哈腰賠笑。
“再說,皇上一心惦記着皇后入宮時欽天監預言那幾句狗屁不通的話,明令不準動皇后。”
魏忠賢這句話忽然點醒了魏廣微。他雙手擊掌,暗爲自己的想法喝彩,喜滋滋道:“不準動皇后,但可以動皇后身邊的人。爺爺便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罷!”
“什麼?”魏忠賢聽不懂。
魏廣微記起魏忠賢沒讀過書,聽不懂這文縐縐的話,便解釋道:“孫侄的意思是,以牙還牙給皇后。”
“哦?”魏忠賢來了精神。“怎麼個還法?皇后身邊的人?”
“皇后用流言打擊了您,您也可以引導流言打擊回去。您不用愁不愁流言傳不開,說起人手來,誰比得過爺爺您呀?手下有五百義孫,四十猴孫,二十孩兒……”
魏忠賢又拍了一把他的後腦勺,催促道:“不要繞來繞去,直接說怎麼做。”
“是,爺爺,只需傳言張皇后並非張國紀的親生女兒,而是某個死囚犯的後代,只要信得人多了,中宮地位定會動搖。”
魏忠賢聽得這法子似乎可行,又拿不準主意,他轉頭看向一貫信任的王體乾。王體乾思考半晌,也同意此法。
魏忠賢終於吐出胸口一股濁氣,向後靠在椅背上,露出笑臉。魏廣微會看臉色,即刻大聲喊門外的手下進來,準備吩咐下去。
然而外面過了許久纔有動靜,幾個人磨磨蹭蹭地進來。魏廣微劈頭蓋臉一陣怒罵,他們苦着一張臉,領頭那人開口說話時卻未對着魏廣微,而是對着魏忠賢,“廠公大人,此前遼東戰敗的熊延弼說好要給您四萬兩銀子買一條生路,但他的介紹人忽然說沒有銀子,我們惱怒其出爾反爾,便查了查介紹人的身份,發現他竟是……是汪文言。
魏忠賢原本還沒高興完,忽然聞此消息,表情都扭曲了。
那頭領見狀臉色更加灰白,猶豫着說:“他神通廣大,我們一直沒見過他,所以才糊塗到與他交涉,小人們再也不會犯了,請繞過我們一次吧!”說着齊齊跪下了。
魏忠賢怒拍案而起,指着那幾人,對王體乾大叫道:“將與此事有關的人全部打入暴室。”
王體乾恭敬地應了,出去喚司禮監的人來處理,頓時房間內又哭又喊鬧哄哄一片。
魏廣微方纔大受鼓舞,此時腦中忽又閃現靈光,他不理會耳邊的嘈雜之聲,對魏忠賢建議道:“爺爺息怒,聽孫侄一句話,此前咱們一直找不到東林黨的突破口,眼下這件事正是天賜良機,汪文言智計無雙,是東林黨的支柱人物,從他身上動手再是適合不過了!”
魏忠賢頓時轉怒爲喜,心情大好之下揮手對那幾個涕泗橫流的手下道:“這次便饒你們一命。”
魏忠賢揹着手,在他們的謝恩聲中緩步走到窗前。他發覺吹進來的風變得狂躁了,他擡頭一望,天空上不知何時已經佈滿濃厚灰黑的烏雲。
張嫣本就有內功底子在身,每日還灌最好的補藥,產中損耗的身子很快便恢復了,只是無可避免地落了個貧血的毛病。
張嫣身子大好了以後,就不願語竹再在房中侍候自己,恢復了從前的慣例,讓語竹出外頭去睡。
她如此做,無法是着急着想要見到燕由,結果吩咐語竹的當天下午,天雷滾滾而作,雨滴先是稀稀拉拉地往下掉,而後漸漸下大。張嫣憂心地希望天快些停雨,然而事與願違,最後那雨水的聲勢幾乎可同瀑布媲美。
天啓開年以來最大的一場暴雨降臨北京。
張嫣佇立在窗前盯着密集的雨幕,任由風將雨滴吹進暖閣,濺灑滿身。久而久之,衣服和髮絲都溼了大半,她用勉強還算乾的衣袖擦淨了臉上的水滴,幾次咬着牙想關上窗子,卻仍放不下心中的期盼。
這麼大的雨,她希望他會來,又希望他不來。
重重雨幕中看不見人影,但張嫣依稀從雨水啪嗒和冷風呼嘯中辨別出了另一種聲音。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
燕由來了。
他從高處躍到窗前,不意張嫣竟把窗大開着,更不意她正站在窗前,於是他身子帶起的雨水不可避免地撲了張嫣一身。
而張嫣毫不在意,甚至說是毫無察覺。燕由眼見她一幅癡癡的模樣,心中卻不由自主地想起生產時虛弱又痛苦的她,一時忘了身處環境,擡手撫上她的面頰,拇指輕柔愛憐地摩蹭她沾滿雨水的肌膚。
張嫣察覺到燕由指尖的冰涼,這才醒了神,雙手抓住他的手腕,將往窗內他扯動。
燕由翻了進來,還沒站穩,眼前嬌小的人兒便已撲入了自己的懷抱中,雙手揪住他身前的衣服,將頭埋在他脖間前,肩背不住輕顫。燕由感覺到脖間雨水的涼意中間混雜進了一些源源不斷的溫熱液體。
那是她的眼淚
燕由嘆息一聲,雙手環住了張嫣,用寬闊的手掌將她的頭緊緊按住。他明白她的痛苦。雖不知如何替她分擔,但至少能夠給她一個足以依靠的胸膛臂彎。
雨下個不停,從窗口飄飛近來的細細雨絲籠罩着相依的兩人身周。
良久,張嫣擡起頭來,情緒已然平復了。她合上窗子,燃上火爐,將花燭吹滅,頓時黑暗捲土而來,一室內僅剩爐中的炭火忽明忽滅。屋外暴雨,嘩嘩的水聲鋪天蓋地,映襯得暖閣內分外寧靜。
張嫣轉頭見燕由靠牆在地上坐下,她也在他旁邊坐下,復又鑽回他懷中,輕聲耳語道:“我好想你。”
張嫣在難產的生死關頭,滿心滿腦只剩下懊悔之念,後悔自己總是在瞻前顧後,後悔跟燕由在一起時沒能全心全意地珍惜每一刻。
僥倖從閻王手中偷回了自己的性命後,她再也不願拿諸多顧忌來困擾自己,既然這份情意與兩人肩負的責任並沒有衝突,那爲何不能只顧當下,及時行樂?想通了這件事後,她再無顧慮,此刻流轉的眼波中只有對燕由的濃濃情意。
懷中人兒柔若無骨,玉肌幽香襲人,軟軟氣息拂在耳邊,燕由的耳根子即刻發起燙來。分別多年,情思無所寄託,而今心尖上的人兒就在懷中觸手可及,燕由,心神搖盪,直欲沉醉,他真不願打破這一美好時刻。
然而,有些事是無法迴避的,拖得越久,最後便越難以收拾。他原本下定了決心今日要將話說清楚,就絕不能被意料之外的情況動搖改變
燕由將身子向後挪開了些,勉力定了定心神,肅然道:“嫣兒,我有話要說。”
不想張嫣也同時開口道:“燕哥哥,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