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忍耐到了極限
(正版首發磨鐵,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誕辰千秋節日,沒乾清宮這頭什麼事。し與後方交泰殿的盛況相比,乾清宮內除了暖閣內連續不停的木鋸聲外再無其他聲響。
朱由校最近正在嘗試做一張能夠摺疊一動的牀,一連幾日都沒有休息過。
如晴估摸朱由校手中的活計至少要持續到下午時分,又轉眼打量身週一同當值的宮女太監們。當下雖然春寒料峭,但午間時分最易犯困,衆人都精神不濟,昏昏欲睡。
自上次與朱由校同房後,朱由校不想再見到如晴,方成盛便將她打發到最辛苦的殿門外當值,她的身份地位一落千丈。這個位置雖然不好,但某些時候也很方便——比如現下,如晴見宮人大部分都集中到了交泰殿去,餘人未留意自己,便託辭離開乾清宮,悄悄往聖濟殿的方向繞去。
聖濟殿在紫禁城的西南角,路途不算近,又要留心着撞見侍衛,加之如晴心中急迫,一路小步快走,待到了聖濟殿,已然氣喘吁吁。
她扶着門框稍作停歇,順勢偷眼看去,房間裡只有外房掌事一個人當值,如晴安心邁入門檻,徑直走到長櫃處,從袖中掏出了一支珠釵,輕輕放在掌事面前。
宮女有疾不允許召太醫,地位低又沒有主子看顧的宮女,只能自生自滅。但宮女們不會甘願等死,往往湊了錢能暗中找聖濟殿的小宦官給自己開幾服藥,若是出手足夠闊綽,聖濟殿外間當值的掌事還能幫着把脈診斷。
如晴今日就是專程爲見這個通曉醫術的掌事而來。
掌事掃了一眼珠釵,一對小眼睛中放出精光。他撫摸珠釵後鑲着的珠子,滿意點點頭,愛不釋手地把玩幾下,藏進衣襟中。
如晴這纔在他面前的椅子上坐下來,伸出右手置於他面前。
拿人手短,他收了如晴的上好的東西,自然表現殷勤,趕忙從櫃子下掏出一方診斷時專用的絲帕,覆在如晴手腕上,再搭指診脈。
場面靜了下來,掌事原本面色喜滋滋,然而指尖下的每一次的脈搏跳動,都讓他的面色凝重幾分。他擡頭看了如晴一眼,似有些不敢相信。手指上又使多了幾分力道,最終反覆確認無疑後,立即挪開,他低頭躊躇着不敢講話。
如晴看他這反應,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想,開口道:“前幾日我自覺身子不爽快,吃東西的時候反胃,早起時,就算沒吃東西,也會幹嘔。”她一邊說,一邊仔細揣摩掌事的神色。
掌事收斂起了平常仗勢欺人的囂張態度,問道:“是……皇上的孩子?”
如晴從他話中肯定自己真得了孕,當下一陣狂喜涌上心頭,她按着自己的肚子,抑制不住笑出來。
她想,放眼整個後宮,旁人都沒有這個運氣,僅被臨幸了一次就得子。就算是最早承寵的皇后,現在也還是腹部平平,自己竟是這後宮的第一人麼?看來孃親真的聽見了自己的祈求。
欣喜之刻,朱由校明亮的笑臉忽然閃現在眼前,如晴想及他已許久不願見自己,不由又難過起來,笑容也收斂回去,緊咬着下脣。
掌事的臉色變了幾變,結巴尷尬地說:“恭……恭喜。”
他在掙扎該不該把剛剛收的東西還回去,不然當這個小宮女飛上枝頭後,他或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他還想起,自己曾經在她給不起好東西的時候責罵羞辱過她,此時十分懊悔。
如晴轉頭看掌事面帶爲難猶豫,伸手在衣襟中幾欲將珠釵掏還,搖頭道:“公公就收好診金罷,總歸日後我會擁有比這好的東西。”
掌事忙賠笑附和道:“是,您說的對極了!”
如晴明明得償所願,卻心情低落,按着小腹正想起身離開。此時,門外響起一陣由遠及近的匆忙腳步聲,緊接着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了進來。他也不看如晴,喘着氣給掌事遞了一張藥方子。
如晴見是曾經在坤寧宮一起當值的小太監林子,隨口問:“林子,怎麼了?匆匆忙忙的。”
他深深呼吸幾口,這才順過了氣,答道:“方纔千秋節典禮上,皇后娘娘忽然昏了過去。”
“啊?”如晴自知該換上驚訝和擔心的表情,但她沒做到。
林子笑說,“不用愁眉苦臉的,娘娘沒事!方纔急傳太醫診斷後,診出娘娘已有四個月的身孕了!只是體虛,這不,我就來給娘娘取藥來了……”
如晴的表情僵住了,胸口一陣酸脹,呆呆愣愣地看着林子。但林子後來再說了什麼,她一點也聽不見了。
“皇后娘娘被診出有了四個月的身孕。”坤寧宮來的太監報完後,低頭屏息等着朱由校的迴應,微微氣喘,額側有汗珠劃過。
朱由校有些困惑地皺着眉,停下手中的木工活,低頭看着來人,消息來得太突然,他一時間不太能理解來報的太監話中的意思。
高永壽先醒悟過來,一時間心頭五味雜陳,他衝朱由校行禮,語氣強作歡喜之意,“恭喜皇上終於得子!”
“得子?”朱由校抓了抓後腦勺,“你是說,梓童她肚子裡,有一個孩子?”
高永壽忍着心酸,點頭肯定,“這是皇上登基以來的第一個孩子呢!”他提醒朱由校,“於情於理,皇上都該去坤寧宮看看娘娘。”
朱由校終於回過味來,眉開眼笑,當即放下雕刻刀,牽起高永壽,“來,一起去看看梓童。”一邊往前走,一邊唸叨,“朕此前只見過一次女人大肚子,那還是父親當太子時府裡的劉淑女,她懷的正是朕的弟弟由檢,那肚子可真是大呀,肚皮卻沒有破……”
高永壽接觸到朱由校細軟溫暖的掌心,看到他期待的樣子,只得嚥下將要出口的拒絕話語,隨着他前去。
高永壽一見那麼多女人羣聚在一起,即便她們看不見自己,但自卑之心還是讓他飛快地從朱由校手中抽回自己的手,怯怯地低頭。
朱由校朝高永壽溫和一笑,目光中有安撫之意,重新執起他的手,一路走入坤寧宮。
張嫣病懨懨地躺在牀榻上,臉色青白,一望即知她身子十分虛弱。
見皇上來了,張嫣只安然倚在牀榻邊沒有動作。朱由校全不介意,鬆開高永壽,揮手命其餘宮人都下去,滿帶興奮地靠近張嫣。
“是男孩還是女孩?”朱由校輕手輕腳地坐在牀榻邊上。
張嫣疲憊一笑,“皇上說笑了,四個月的身孕哪裡看得出男女呢!”
朱由校恍然大悟,愣愣地盯着張嫣的腹部看,有些失望地自言自語道:“也看不出肚子有變大多少。”
“皇上用手摸一摸,便可感覺得出它的變化。”
“可以嗎?”朱由校邊說,邊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貼上張嫣的小腹。
忽然間,兩人同時呼了一聲,“呀!”
朱由校的手彈了起來,手足無措,“朕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皇上,這是胎動。”張嫣看着朱由校的舉動,啞然一笑,解釋道。
“永壽!這個孩子,它真的會動!”朱由校復又把手貼上去,笑逐顏開,回頭對高永壽說道。
“是呀,說明孩子很強健,這是好事!”高永壽強笑道。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忍住眼淚,撐出微笑來的。眼前的一幕幕,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每一絲笑臉,都化作利劍,捅在他心口。
高永壽曾覺得,他不過是愛上一個人,只不巧這個人是男子,除此之外,他與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而現下所有的一切都提醒着他,皇后有的,後宮每一個女人都能有的,他不可能有。朱由校再怎麼對他好,再怎麼漠視六宮,他高永壽畢竟還是個男子,他不能爲朱由校誕育子女,不能爲他延續血脈。
滿心滿腹充滿不甘之意,只恨此生不爲女兒身。
朱由校全副心思灌注在張嫣的肚子上,未曾察覺高永壽的異樣。反倒是張嫣,敏銳地覺察出了高永壽極力隱藏在平靜下的哭腔。她對他此時感受再明白不過,他們在某種意義上,確是同病相憐之人。
張皇后在千秋節上得了身孕的消息以旋風之勢刮出紫禁城,席捲民間,百姓們津津樂道,都言這是個好兆頭,預示着今年會大豐收。與此相比,乾清宮宮女如晴的身孕就要低調得多,朱由校的摺疊牀還沒做成,禮部無法接觸皇上,也就無法擬定位分和封號。
但不管怎麼樣,沉寂了兩年的後宮,一時間出現了兩個有身孕的女人,已是既成的事實。前朝大臣們的欣喜自不用多說,就算是後宮裡頭,妃嬪們也並未嫉妒,而是覺得自身也有了盼頭。宮裡爲此事真心高興的人佔了絕大多數。
然而紫禁城內喜慶的氣氛並未延伸進門庭冷清的鹹安宮中。一道朱門內外,氛圍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