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慧妃產子
御醫反覆叮囑張嫣孕中不宜憂思過度,否則對腹中胎兒不好,張嫣自然明白此節,但她無法不憂慮。
她有身孕的消息傳遍了天下,這天下,有燕由在其中。
既然是無可更改的事實,既然他遲早都會知道,自己親自告訴他要比他從別處聽聞要好得多,只怪自己那夜只顧自己傷神,一念之差,選擇了退卻,現在再要後悔莫及。
燕由從別人嘴中聽到這消息的時候會是何等心情?光是想想,張嫣都會不自主一陣難受。
燕由上次離開時說,約莫兩三個月後才能回來,並未約定確切的時間。
聰慧如張嫣也想不明白:上天既然安排他們相識,爲何燕由要揹負父母被殺之仇,讓他們生別離六年?上天既然他們既然重逢,爲何自己要揹負家族強加的責任,讓她懷上非所愛之人的孩子?
孕中之人本就易憂鬱,加上折磨人的等待,張嫣心裡竟無端生出“我命由天不由我”之感。
眼見着兩個月過去了,只差最後幾天就滿三個月了。張嫣越發鬱鬱寡歡,每夜自己獨處時,都盯着窗口出神許久,燕由一日不出現,她便一日不得安心。
但此時此刻,與上次分別相距恰好三個月的夜晚,他來了,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了。
夜幕低垂,九霄之上,星月交相輝映。長空之下,坤寧宮暖閣內外,一男一女隔窗相對而立。
燕由一身黑衣黑袍,身軀挺拔,負手而立,烏髮整齊束在腦後,英挺的五官中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
張嫣怔怔看着他,幾欲張口,話卻都堵在喉頭,她一個緊張,手習慣性地按在了滾圓的肚子上——已經滿五個月了,近日裡肚子越發明顯,即便隔着寬大的衣服也能隱隱看得出。當下又發覺這個舉動極其不適合,忙心虛地收回手。
燕由好似完全沒有看見張嫣的動作一般,只是定定看着張嫣的面龐,目光深沉纏綿,似藤蔓一樣將張嫣牢牢攫住,又似洶涌的潮水將張嫣淹沒過頂。
張嫣不敢直視他,又挪不開目光閃婚甜妻,總裁大人難伺候!全文閱讀。眼見着他伸出手來到自己臉頰邊上,只覺他指尖冰涼,若有似無地掃過自己的耳廓。他是幫自己整理鬢角的亂髮。
因燕由的這個小舉動,張嫣漂浮在虛無中的一顆心忽然落地了。一瞬間,她想通了許多事。若是燕由的父母沒有被殺,他們就沒有機緣在這茫茫塵世中相遇相知,若是自己沒有被家族安排入宮,他們或許會遲上好幾年才能重逢,又或許是這輩子永無相見之期。
世事本就相輔相成,千絲萬縷,纏纏繞繞,什麼因導致了什麼果,什麼孽促成了什麼緣,又有誰能夠看得破?
真正緊要的,是現下他們兩人都處在彼此觸手可及的距離。
張嫣粲然一笑,本要比出的“對不起”口型變成了“真好”。
她本來有幾分擔憂燕由無法明白她的心意,但燕由見着自己神情變換,也展眉而笑,眼中的光芒讓星子皆盡失色,她便知道,彼心通此心。
燕由扶着張嫣的肩膀,她託着肚子,在牀榻上小心翼翼朝左側臥躺下——御醫說這個姿勢對孩子好。
燕由細心地替張嫣蓋上被子,掖好被角。張嫣本還不覺得睏乏,但此刻一躺在舒適的牀榻上,身體被捂暖,眼皮子立馬不受控制地變重了。
燕由也察覺了她的睏意,俯身在她耳邊道:“睡吧。”
張嫣突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右手手指。
張嫣睜着大大的眼睛,用耳語般的聲音道:“待我睡着後再走好嗎?”
燕由看着她,思索一瞬,點點頭,在牀榻邊屈膝坐下,握住張嫣的手。
張嫣輕輕觸碰着燕由掌間的繭痕,乖順閉上眼睛。
房中放着剛折的白玉蘭,花苞初放,香氣醉人。混合着燕由身上散發出來的健康男子氣息,聞起來令人安心,張嫣的鼻息很快變得均勻。
燕由注視張嫣帶着淺笑的睡容,嘴邊不自覺也牽起一抹笑容。但當他將目光轉向窗外時,他換了另一種神情,劍眉微皺,如鷹的目光直穿天際。
張嫣是被語竹的叫聲喚醒的。
日頭高掛,陽光斜漏入暖閣,張嫣使勁眨了幾下眼睛,才完全睜開。
“娘娘,您起身了嗎?”語竹在門外問道。
“唔……”張嫣撐着坐了起來,不意間從手中掉落了一卷極輕的東西,張嫣艱難地彎腰把它從地上撿起來,原來是張被折起來了的紙條。
“娘娘?”聽起來如果再沒得到迴應,她就要進來了。
張嫣一邊展開紙條,一邊裝出疲憊的聲音道:“本宮再要小睡片刻。”
語竹應聲,她的身影立即從門外消失。
紙條上寫着一行字:
“諸事纏身,四月後於此相見,其間當自珍重。”
張嫣沒見過這字跡,但從內容推斷寫字條的人必是燕由無疑。
她記起昨夜,因着許多原因,並沒有問起燕由所查之事。他此次離開的時間比上次要更久,想來前兩個月查出了某些關鍵的東西,接下來要循着蛛絲馬跡往後查大秦之帝國再起全文閱讀。
雖要許久不能見他,未免幾分落寞,但張嫣更盼望燕由能夠早日解決這事,從仇恨中解脫出來。
張嫣反覆看了好幾遍這字條,她沒料到燕由的字竟寫得如此好,俊秀飄逸下是剛勁有力。細細想了想,父親曾說過,徐叔叔家祖上是書香門第,燕由跟着徐霞客遊歷許多年,除武功外,自然也還學了許多其他事物。
但這要能寫出這等水準的行草,光師父高明是不夠的,燕由肯定也下了許多苦功夫。張嫣笑了笑,透過這張紙條,她似乎能夠看到在無數個風餐露宿的夜晚,燕由藉着火堆昏暗的光芒,一筆一劃地練字。
她走到香爐前,幾度想將紙條丟入毀去,又收回手☆終,她還是捨不得。嘆了口氣,將紙條認真摺好,藏進了貼身香囊中。
待語竹進來的時候,張嫣已經洗漱完,更換好衣物。張嫣隨意望了她一眼,卻意外見着她滿面抑制不住的驚訝之色。邱貴跟在她身後進來了,一臉氣急敗壞。
她行了個禮,快速回稟,“娘娘,慧妃娘娘的羊水破了,御醫與醫婆子都已趕去了永寧宮。”張嫣聽見了語竹的話,但她發覺自己理解不了她話裡的意思,慧妃?羊水破了?
張嫣只看着語竹發愣,語竹解釋道:“慧妃娘娘此前對外瞞住了身孕,現下已是足月臨盆。”
張嫣大吃一驚,脫口先問道:“起居注上時間合得上嗎?”
語竹抿着嘴點點頭。
張嫣略微思索,明白過來≡己素日與慧妃的交情雖不過淡如水,但打心底頗爲賞識她。範慧妃本名範瓊昭,人如其名,秀外慧中。在身孕這件事上,她的選擇與自己如出一轍,甚至她更早就掩蓋下了自己有身孕的事。
張嫣定了定心神,站起身來,鎮靜吩咐道:“擺駕永寧宮。”
永寧宮暖閣外頭,後宮高位分的妃子都到了,唯獨最該來的朱由校卻沒來。但衆人都習慣了皇上的行事作風,全不以爲意。
張嫣到的時候,慧妃已然在叫痛,隨着時間流逝,她的慘叫一聲高過一聲,穿過了兩扇門,一點未減聲量。聽着這種撕心裂肺的叫法,張嫣光是想象一下,就覺得下身隱隱作痛。
張嫣靠坐在圈椅上,心神恍惚,擔憂想着,家族費盡心思送自己入宮,千方百計讓自己生子,對天啓朝的太子之位可說是志在必得。本來一切順利,現在這個本不成威脅的慧妃忽然出來攪亂了他們的局,倘若慧妃不幸生下皇子,家族會怎麼處置她和她的孩子呢?
張嫣想起了方纔邱貴那駭人的臉色,手藏在寬大的袖子裡,緊緊攥着帕子,外表看去,不過是面色有些發白。旁人見了,只以爲皇后娘娘是心繫着裡頭的慧妃,絕料不到她的真實想法。
慧妃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想來是沒力氣了,只餘穩婆鼓勵的話語和太醫不時的吩咐在室內飄蕩。
過了許久,久到段純妃和李成妃的腿都站得痠麻,久到張嫣在凳子上挪來挪去地坐不住。裡面終於傳來孩子“哇哇”的啼哭聲,嘹亮有勁。所有人的心頓時被揪住,張嫣當即站了起來,緊張地看着暖閣門口。
御醫出來的時候額邊還帶着汗珠,他掃了一眼,不見朱由校的身影,便朝着張嫣彎腰拱手作揖,喜道:“慧妃娘娘母子平安。”
張嫣剛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你是說……”
“娘娘產下了一名強健的小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