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新皇登基
堯舜是什麼人?上古的賢明君主,朱由校這句話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了。
朱由檢一下子慌了,他遲疑不過片刻,將手抽回來,跪地大呼:“臣死罪,皇兄纏綿牀榻,神志不清,臣弟萬死不敢遵。”
朱由校身體虛弱,一時間也說不明白,躺在牀上指着朱由檢不住喘氣。
朱由檢埋頭恭敬跪着,靜待事態發展,若是此前的猜測不錯,僵局很快就會被打破。
張嫣透過屏風的縫隙看見朱由檢一點也不驚慌的側臉,心中瞭然,輕輕舒一口氣,從屏風後款款走出,一步接着一步。
“事情緊急,信王殿下萬萬不可推辭。”張嫣展開衣袍,對朱由檢鄭重跪下。
“皇嫂你這是……”朱由檢忙過來扶起張嫣,用身子擋住了哥哥的視線。
張嫣直視他,稍一點頭,表明眼下這一局面並非陷阱。
朱由檢虛扶着張嫣站起身來,此時躺在牀上的朱由校好容易緩過氣,點頭道:“莫要推辭,由檢,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朕的江山,只能交給你。”
張嫣見時機差不多了,在旁道:“這幾日,信王就在乾清宮住下陪着皇上吧,皇上定有很多話想要說。”頓了頓後加重語氣,“本宮會吩咐宮人看顧,不會有旁人來打攪。”
朱由校沒有反對和贊同的力氣,朱由檢轉頭看了張嫣一眼,並不出聲,張嫣便當他們兩人是默認了,轉身離開暖閣。
走出暖閣後,張嫣掃了一眼大堂站着的宮女太監。他們無聲而恭敬地衝張嫣行禮。
全都是她的人。
這漫長的一年裡,她做的事可不光是給朱由校下毒這麼簡單。
魏忠賢對隱忍多年的朱由檢毫無戒心,也沒有安排人監視他,來此的路上,雖不可避免被數個東廠密探目睹,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燕由應當已經乾淨利落地解決了他們。家族遠在遼東掌握不了消息,而皇上身體急劇惡化,魏忠賢也不敢輕舉妄動,客印月那頭又有信王安排的人拖住。消息傳不到他們那邊,他們不會隨意前來乾清宮。退一步說,即便他們真的來了,張嫣也準備了至少三個法子來阻攔他們。
所有的心思,所有的算計,都是爲了這關鍵一兩日的時間!
八月炎熱的天氣沒有讓張嫣失去冷靜,就在最後這一兩天裡,沒有焦躁,沒有坐立不安,只有沉着和按部就班。
每一刻鐘獲取一次外頭傳來的消息,除此之外,張嫣一直在重複做一件事,寫字。
寫完上百張同樣內容的字條後,張嫣終於有幾分滿意。
她推開宣紙,將一旁的黃緞布移到桌子正中央。
揮筆寫下重複演練了千百遍的話,一氣呵成到最後一筆。
張嫣直起身,一字一句反覆檢查自己寫下的字。
這應該跟王體乾的字差不了多少吧?
朱由校那個狀態沒法叫人寫聖旨,況且按理寫聖旨是秉筆太監魏忠賢的活,張嫣又不可能給他得知消息,那麼既然客印月和魏忠賢可以僞造聖旨,她張嫣自然也做得。
反覆確保無誤後,墨跡也幹了,張嫣蓋上從司禮監弄來的印章,收起這份“聖旨”。高聲喚語竹進來,吩咐道:“去對乾清宮總管說,奉皇上之命,傳英國公張維迎明日清晨入宮。”
語竹眨巴幾下眼,不安道:“娘娘?”張嫣的身份根本無法下這道命令。
張嫣漫不經心般斜眼督她。壓力從目光中傳來,準確無誤地傳到語竹身上,她重重顫抖,應了“是”後,趕忙退下去執行張嫣的話。
天啓七年八月二十二日,二十四歲的天啓帝朱由校駕崩的消息傳到了東廠,魏忠賢忽然聽聞此噩耗時,整個人從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待他恢復神智後,立即做出決定,不能給天下知道這個消息,要去乾清宮,要控制一切,要強迫皇后接受客印月安排好的孩子,要掌控新一任的皇上。
他召集手下,坐在轎子裡的他心焦如焚,不斷催促轎伕再快一些。
擡轎的都是東廠番子,身負武藝,轎子風馳電掣,很快便到了乾清宮前。
魏忠賢探身下轎,卻不料一出轎子,恰好與一個人面對面遇上。
這是個熟面孔,魏忠賢記得他的名字,因爲這是素日中最讓他頭疼的人之一,英國公張維迎。因着他世襲英國公的身份,不管朝堂局勢如何,魏忠賢始終得對他禮讓三分。
兩人臉上都帶着意外的神情。魏忠賢心繫皇上的遺體,搶先反應過來,作揖行禮道:“英國公大人。”
張維迎回過神,“哦,魏公公?”
面前這個人,於此時出現在此,不是好兆頭,魏忠賢抑制自己擦冷汗的衝動,問道:“今日英國公大人怎麼入宮來了。”
張維迎道:“本官也不知,待會兒要去問乾清宮總管。”
“皇上特意傳召英國公,實是有要事相托。”一陣清脆的女聲打斷了魏忠賢的話頭。
魏忠賢熟悉這個聲音,心中大呼不好,轉頭看去,皇后正在宮人的簇擁下靠近。
“參見皇后娘娘。”張維迎行禮。
魏忠賢不得已跪下去行大禮,“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
張嫣看也不看魏忠賢,徑直走到張維迎面前才停下腳步,凝重道:“皇上駕崩了。”
張維迎頓時大驚失色,整張臉都垮了下來。魏忠賢心中暗暗叫苦,不知這女人現在又想幹什麼。
張維迎還沒從噩耗中反應過來,魏忠賢只見張嫣抖抖袖子,長長的袖子滑下手臂,手上拿着的黃緞布顯露在衆人面前。
“皇上遺詔在此,皇上對本宮說,他決意傳位於十六弟,信王朱由檢,命英國公來迎接信王繼位。”
張維迎還無法接受,恍恍惚惚,本能地問道:“信王殿下在何處?”
張嫣篤定道:“信王比你們早到一刻鐘,此刻已在皇上梓宮旁了。”
魏忠賢跪在地上,完全呆住,事情發生得太快,他還來不及想如何應對,眨眼間一切都已經成了定局,無法再改變。
張維迎迷惘不定,只會按着指令做事,依張嫣的話,在幾位宮人的陪伴下走進乾清宮。
張嫣與魏忠賢一同留在原地,待張維迎走遠後,她低頭看向已經傻掉的魏忠賢,露出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
陽光灑下來,兩人一高一低,彼此對視。長風颳起,捲過兩人身邊,揚起衣帶髮絲,吹走地面覆蓋的塵土。
朱由校在昨日夜裡就駕崩了,張嫣掌握了第一手消息,迅速按計劃安排好一切後,纔將消息泄露給魏忠賢。
高枕無憂了那麼久,該感受一下無能爲力的感覺了,魏忠賢。
這盤棋讓你們佔了那麼久的上風,現在終於要輪到我們了。
八月二十四,十七歲的朱由檢,登上了皇極殿的最高處。
按傳統慣例,太監宣讀皇上遺詔後勸進三次,朱由檢還要拒絕三次,最後一次雙方達成協議,這纔算是正式繼任。
接着朱由檢要代替哥哥接受羣臣朝拜,正式成爲大明皇朝的最高統治者。
所有這些畫面,張嫣都只能在腦海中想象,皇極殿裡面是男人們較量的場所,即便張嫣貴爲繼任太后,也無法摻和進去。
張嫣仰頭望着碧藍如洗的蒼穹,心中的思緒並不平靜。朱由檢登基,代表事情已成功了一大半。但千萬不可掉以輕心,行百里者半九十,任何一刻的鬆懈都可能導致最終功虧一簣。
能不能扳倒魏忠賢和他勢大根深的閹黨集團,需要朱由檢籌謀的智慧。而這個消息傳開後家族的反應難以預料,目前對張嫣來說,他們是比魏忠賢更大的麻煩。
事情還沒有解決。
登基儀式已經結束。
張嫣遠遠看見朱由檢平安走出來,鬆了一口氣。
她身子朝向朱由檢那邊,毫不避諱在等她的意圖。朱由檢也一眼看見了張嫣,坐上轎輦經過她身邊時,命宮人停下。
他親自下了步攆,在張嫣面前恭恭敬敬作揖,“皇嫂,朕繼續如此稱呼您可好?”
張嫣微笑點頭,看着面前已經長開的十八歲的少年,一瞬間感概襲上心頭。他十一歲時,兩人第一次見面,他初封王爺,絲毫不引人注目。如今他十七歲,已是天下之尊,所有人都要用敬仰的目光看他。
“皇嫂在此有何事?”
張嫣正色,說回正題:“這幾日裡,千萬不要食用宮裡面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