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青與寒行之對坐着, 大眼瞪小眼。
寒行之手裡晃悠着籤筒,嘩啦嘩啦的得有十幾下,寒青不耐煩道:“什麼破玩意兒!準不準不說, 關子倒是賣的足!”
寒行之擡眼看了看他, 又垂了眸子。
“啪嗒”, 終於掉出來一隻竹籤, 寒青先將它拿了起來念道:“千載幸逢皇極運, 兩生端爲聖門來。誰知白髮餘年健,得共黃花笑口開。”
“這什麼意思啊?”寒青捏着籤子左看右看,寒行之一把搶過來, 在手指間翻了個花然後捏着一邊兒,輕敲了一下寒青的頭道:“笨。”
寒行之接着道:“這是一支上上籤, 那兩位小友的事情怕是有轉機了。”
寒青抱着胳膊斜眼瞧着自己這不靠譜的爹, 心中盤算着有幾分可信, 忽然大門被推開了,屋內的三人都朝着門口望去。這一看可了不得, 竟然是木桶趴在門板上喘着粗氣!
“你你你!”寒青指着他大驚,他沒見過木桶,這屋裡也只有龍沙見過他,龍沙看清來人立馬跑過去將木桶扶進了屋,還給他倒了杯茶, 然後自己蹲在木桶腳邊仰頭望着他, 一副東兒討要吃食的模樣。
“爺爺!你從哪來的!”龍沙眨着大眼睛問他, 臉上寫滿了開心。木桶喝了幾口水, 看了看屋裡的人, 伸手摟住龍沙的腦袋,竟有些哽咽。
他道:“我師兄……西棠他們……”
寒青這才明白狀況, 也支着耳朵過來聽。
“他們讓我從密道逃走,自己卻留在了皇宮,當時我聽見有侍衛朝他們去了,我不敢停,從密道一路跑到了這裡。”木桶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似乎是被密道里的石壁掛壞了,看樣子也有日子沒好好吃飯了,滿臉包子褶的木桶癟着嘴把臉哭的通紅。
龍沙不忍,跑去竈房給木桶下了碗麪,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洗吧乾淨穿了套寒行之的道袍。
木桶端過碗,呼嚕呼嚕吃麪,寒青父子琢磨着他說的這些話。要按他說,這兩人將皇宮攪合的雞犬不寧,被抓住應該是活不成了,可這幾日既沒有告示也沒有推到菜市口斬首的犯人,結果只有兩種。
一是兩人被當場擊斃,二嘛,兩人還沒死。
“他們倆一定還活着。”說話的是寒行之。
大家問他爲何這樣篤定,他不要老臉的背過手道:“簽上寫的。”
不管怎樣,大家都希望兩人能活着,便勉強信一信這個假道士說的話吧。
“老人家,你還記得是從哪裡出來的麼?”寒青問道。木桶連忙點頭,他可太知道了,他這一路逃跑的信念就是爲了找到幫手好回去救西棠。
密道里黑漆漆的,伸手不見五指,木桶感覺的到上面有水滴到自己的脖頸裡,地面也不甚平整,能聽到蟾蜍的叫聲,還有小蛇從腳腕擦過,可偏偏他又看不清楚,木桶一路走的可謂是戰戰兢兢。
寒青之前去暗門看過,也走進去過,但密道里岔路頗多,他走了幾回都沒能走出去,這應該是一個需要人帶着走的密道,韓平生也真是夠仔細的。
如今木桶剛從密道走出來,一定記得如何回去,寒青當即決定由木桶帶路,去宮裡探探虛實。龍沙聽了也去拿了刀想跟着去,被寒青摁住:“小孩子家家要去做什麼?”
龍沙沒想到寒青竟然不讓自己跟着去,寒青右手握着劍柄撥了一下龍沙的頭,又輕輕地挑了他的下巴,彎着腰與龍沙的視線齊平又道:“今年多大?”
龍沙抿抿嘴,乾脆道:“十一。”
шωш. тt kдn. C 〇
“學武多久?”
“四年多。”
“輕功如何?不停不歇能走幾裡?”
“十里……”龍沙的聲音已經越來越弱,眼睛也不敢看寒青。
寒青忽然站直了腰桿,向下睥着龍沙瘦小的肩膀道:“你可知皇宮從宮門到內殿總共有多遠?我告訴你,你飛一個偏殿都飛不過去。”
寒青的話忽然嚴厲,龍沙聽了雖然知道他說的都對,可還是不甘心,自己最親的師兄,最喜歡的西棠都在皇宮生死未卜,難道自己連去救他們的資格都沒有嗎?
這麼想着,龍沙的眼神忽然清明瞭,重新看向寒青,寒青似乎知道他怎麼想的,擡起右手揉了揉龍沙的頭,像是辰巳經常做的那樣,語氣也柔和了下來,他道:“知道你着急,可若是你出了什麼事,你師兄他們也不會心安的,你知道該怎麼做嗎?”
龍沙眼眶發酸,緊咬着牙根,手裡的刀被握得緊緊的,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的弱小,也是從這一刻起,他明白了唯有變強纔不會成爲別人的拖油瓶。
龍沙低下了頭,妥協道:“我知道了。”
寒青也有些不忍,趴在龍沙耳邊悄聲說着什麼,那孩子馬上陰轉晴的跑了,果然孩子就是孩子,這麼好哄。
寒青面色沒有溫柔很久,他趕緊收拾了東西帶着木桶跟老爹上路,他從寒門隨手拿了一顆夜明珠,打算進了密道照亮用。木桶說他是一路右拐出來的,那他們需要沿着最左邊的那條路走。
之前木桶沒有夜明珠看不清密道里是什麼樣子,如今夜明珠在手,舉高了能看見頭頂的巖壁長滿了墨綠的苔蘚,還不住的往下滴水,舉低了便看到地面盤踞的小蛇還有其他爬蟲,木桶縮手縮腳的帶着路,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這韓平生到底是什麼脾氣,爲何建個密道都弄成這樣。”寒青的後背也僵着,他喜淨,從來喜歡穿白袍,這巖壁稍不注意便蹭的他雪白的衣袍一道青黑,他的臉色似是比這道印子還要黑。
寒行之聽了他的話,想了想韓平生其人,道:“他這人極聰慧,年輕的時候功夫一般但善機巧,他能做出這樣的密道不稀奇。”
寒青忽然來了興趣:“你與韓平生如何相識的?”寒行之卻沒了聲音,寒青回頭看,見他揣着袖子似乎陷入了沉思。
“當年我與他都是雙十年紀,我們一見如故,又都姓寒,雖說同音不同字吧,我倆覺得甚是有緣,還結拜成了兄弟。當是我們二人都是去藥山,想要尋找藥山神醫,一路上我發現他是個聰慧有趣之人,我倆此行皆是爲了求學。”
“那藥山神醫就住在山腳下的小竹樓裡,韓平生身體弱,剛一看見竹樓便昏了過去,我背起他去竹樓求醫……”
說到這,寒行之頓了一頓:“開門的是一位少女,我現在還記得她當時穿的藍色的裙子,就好像藥山的神靈一樣。我請她醫治韓平生,她便將我倆讓進了屋。她很善良,我在屋內看着她將韓平生照顧的無微不至忽然心生嫉妒,爲何昏倒的不是我……”
“哈哈,說遠了。”寒行之尷尬的咳嗽了一下。
寒青問他:“那韓平生醒來之後呢?”
“他呀,醒來便看見神醫姑娘,他本就善醫,兩人就着是否能將人變成百毒不侵好一番討論,他便由此心生愛慕。而我,整日裡幫着神醫採藥曬藥,卻沒想能得到她的青睞。”
寒青大驚:“爹你!”
寒行之慚愧道:“爹與你娘成親後還戀上了別的姑娘,是爹不對。”
“可你辜負了神醫姑娘?”寒青問。
寒行之一想到這件事心中便痛苦的不行。
他當年與神醫姑娘相戀,一是對不起妻兒,二又對不起神醫,三還對不起自己的兄弟,直到韓平生髮現了他們二人的感情,憤憤下山。這洪水一般的愧疚終於是將他淹沒,他也下山了,悄無聲息的。
從此他與藥山神醫的緣分便斷了,他的心也隨之死了。
寒青想到這些年自己極少見過父親,他也從不回家看母親,心中五味雜陳。
而木桶一聲不響的聽着寒行之說了這麼多,心中翻起火氣,他就繼續這樣向前走的姿勢,沒有回頭的對這父子倆說道:“這位貌美賢良的神醫後來生下一子,不過神醫孤苦無依的過了沒幾年,便被上山求醫的病人逼死了,她當時帶着幼子上雪山採藥,被封山的大雪埋住,那孩子當時才六歲,一雙小手凍得通紅,挖到裂了口子也沒能將她挖出來。於是一個人從山上下來,回家將那人醫治好便消失了十天。”
木桶忽然站定,又道出一句:“那孩子便叫西棠。”
寒行之好似被五雷轟頂了一般,站在原地再也走不動了。西棠……莫非是他的孩兒?
就是因爲自己一時的貪心,害了這麼多人蹉跎了一生,自己最愛的女子與幼小的孩兒在那冰天雪地的藥山叫天不應……
寒青回頭見寒行之怔住了,伸手去拉他,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爹的背,怪不得初次見面時覺得西棠如此眼熟,竟是自己的親弟弟!這趟皇宮怕是一定要闖了。
“西棠如今在宮裡生死未卜,你就別想這些事了,儘早救出他來也好贖罪。”寒青說罷鬆開了手,讓他爹獨自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