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巳傷得太重, 陷入了昏迷。
他夢到了十幾歲的時候,那是自己第一次奉命離開寒門去辦事,年輕的他看什麼都很新鮮, 心高氣傲做事也充滿熱情。
他這次接到的任務是去殺一戶人家, 他在暗處觀察了幾日, 發現這家人日子過得循規蹈矩, 不知得罪了誰。家裡除了一對夫妻, 只有奴僕幾個,好對付的很,於是他趁着夜黑風高摸到府宅, 輕而易舉就溜到了他們二人的牀邊,見這對夫妻正在棉被裡睡得踏實, 辰巳用寒月隔着棉被將這二人捅了個對穿。
辰巳見兩人似乎是嚥了氣, 於是抽出寒月, 挑起了棉被一角,他的手卻頓住了……
這被子下面正是一個不足月的嬰孩, 身上的被子被挑起,大概是冷了,正睜着烏溜溜的眼睛瞅着辰巳。
辰巳不知如何是好,笨手笨腳的將寒月在被子上擦了擦,用刀背輕輕颳了一下孩子的臉頰, 小孩看着刀上自己的影子忽然笑了, 兩隻小手扶着寒月的刀身不撒手。
辰巳心中一軟, 便把這孩子抱了起來。若是帶回寒門, 想必也要走毒人這條路, 他不捨,不如就在附近找一戶人家, 讓他們收養這孩子……
辰巳決定後便帶着孩子離開了,但孩子還小,辰巳只得走走停停,每日都要住客棧。辰巳自己還是個小孩,從沒見過這樣軟軟小小的東西,實在不知該怎麼辦,所以這一日給他喂米糊的時候,就出了事。
小孩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可能是吃得開心了,便兩手一起拍打着,不小心將碗碰掉,辰巳去撿卻被劃傷了手,等他收拾好了,就坐在小孩面前擺了擺受傷的手指,誰知那孩子一把扯過辰巳的手指,用力的搖晃,於是小手就沾上了辰巳的血。
這時候的辰巳還不知自己有多毒,等他將手指包紮好過來看小孩的時候,小孩的嘴已經紫了。辰巳嚇壞了,隔着襁褓摸了摸小孩的胸口,心已經不跳了……
辰巳長到這麼大,殺過的人不計其數,從沒可憐過誰。這不是辰巳第一次殺人,卻是辰巳最不想殺的一個人,辰巳攥緊了拳頭,久久不能平靜。
也是從這一刻起,他才深刻的認清自己,若是不想殺人,便不能碰人,越是喜歡的人,越要離的遠遠的,這不是他自己選的路,卻要他自己走下去,直到他遇到了西棠……
“西棠……”昏迷中他喊出了聲,接着便慢慢轉醒,入眼的是金碧輝煌的屋頂,耳邊的聲音既嘈雜又匆忙,他一時間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他腦袋疼的要命,皺着眉頭回憶着,似乎之前還與西棠在長樂殿大戰,然後皇帝的侍衛到了,他與西棠都被帶走了……
對了!西棠呢?
“西棠!”辰巳驚坐起,看見周圍似乎都是走來走去的宮女,見他醒了都有些害怕的繞開老遠,他並不在意,只是在人羣中尋找着熟悉的身影。
“沒事了阿四,你再躺一會吧。”這是西棠的聲音。
辰巳循聲望去,見西棠還是一身白衣,穿戴的整整齊齊,若不是臉色還是那麼蒼白,他險些要懷疑自己做了場夢。
“這是……”辰巳不明白現在的處境,西棠似乎是在配什麼藥,他身後的案子上擺了好些瓶瓶罐罐,還有幹了的草藥。
西棠終於看了他一眼,衝他笑道:“貴妃的病又復發了,皇上叫我來瞧瞧。”
辰巳發現自己躺着的這大殿中間似乎隔着幾層紗簾,他與西棠都在最外面。西棠見他這呆傻模樣有些好笑,走過來戳了戳他的腦門道:“這裡是袖延宮。”
貴妃的宮殿留一個西棠已是不妥,爲何連自己也被放在這裡?
老皇帝的聲音從層層紗帳後傳來:“噤聲。”
西棠聽見後趴在辰巳耳邊小聲道:“貴妃要不行了,老皇帝擔心的緊,我說要是不把你留下我就不治,他同意了。”
辰巳:“……”
他看見西棠端着一碗藥走進了紗帳裡,還是有些不敢信,他們二人把皇宮鬧得雞犬不寧,還騙了皇帝打暈了公主,殺了那麼多的侍衛獄卒,如今自己卻躺在軟榻上蓋着錦被……
這老皇帝怕是隻有重情這個優點了。
貴妃的病復發的蹊蹺。
西棠還記得那日頭一回進袖延宮時聞到的香氣,當時他便覺得熟悉,後來一想似乎是千步香。這香產自西域,應該是那裡進獻的貢品,傳聞有着驅百病的作用,想來皇帝應該是心疼貴妃才特意選來的。
可貴妃的病不是正常來的,那就要提防是不是被人害的。聽貴妃說,太后隆恩,每日都會着人送一盞燕窩,這燕窩西棠看過沒什麼問題,是用元參、烏梅、生薑、當歸一起燉的,全是補氣養身的藥材,但就壞在生薑與千步香有些犯衝,輕者體虛氣弱,重者傷肺咳血。
老太后每日一盞的喂着,還有不重病的道理?
西棠在紗帳裡面卻沒與皇帝說這些,一個是摯愛的貴妃,一個是敬重的母后,說出來這讓皇帝如何取捨?老太后應該是覺着這貴妃魅惑皇上有罪,正巧西域進貢了千步香,便出此下策。
西棠都能理解,於是他除了囑咐皇帝要把屋裡的薰香換掉便沒再說什麼,這貴妃再有個幾日也就好了,到時候就跟辰巳離開這,走得越遠越好……
辰巳見西棠端藥進去,左右無趣,便又重新躺好,手擱在胸口的時候摸到一個小藥瓶,正是木桶之前給他的。辰巳捏了捏瓶子的小細脖,估摸着木桶這會兒應該是安全了。
自己身上的傷口也已經被包紮好,動一動也沒有很疼,大概又是西棠靈丹妙藥的緣故。
他側躺着朝白紗簾子裡看,生生要將紗簾望出個窟窿來,他在等西棠出來,可那人進去了許久。
辰巳等的眼皮發沉,又睡了過去。再睜眼的時候,西棠正盤坐在自己身邊碾藥,身子斜倚在矮塌的邊沿,低垂着眼,緊抿着脣,似乎很用力。西棠的領口露出了些許白布,應該是包紮傷口用的。
辰巳擡起右手擱在了西棠的發頂,順着頭髮向下摸,然後手指伸進發絲中摸他的脖子,西棠偏過頭看他,又歪着腦袋向他手心裡蹭了蹭。
西棠道:“等我們出了宮,就找一個四季如春的好地方住下吧。”
辰巳微微一怔,想到了老四剛死那一天自己的孤獨,想到了決定剜心那一刻滿腔的遺憾,他說自己還沒走過高山大川,沒看盡人間百態,若是能從皇宮出去,定是要跟西棠到處走走,在自己還能活着的這幾年裡……
“我們去江南吧。”辰巳嚮往的說:“我想跟你去各處瞧瞧,聽說那裡的菜很好吃。”
西棠聽了,輕輕的笑着。
回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