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的肩背上,竟然還揹着一個人,髮絲垂落,雙臂垂下,看起來竟然是個死人。謝羽依只看了一眼,忍不住失聲尖叫:“憶兒!”她再也顧不得疼痛,從地板上爬起來衝上前去,將憶兒的頭從黑衣人的肩膀上扶了起來,但見小丫頭面色蒼白,雙目緊閉,早已死去多時了。她一把將憶兒的頭抱入懷中,嚶嚶痛哭起來。
她抱着那具已經冰涼溼透的屍體,哭了很久,很久,直到日頭微斜,淡淡的金光從船艙射了進來,刺痛了她的眼睛。
顧傾城揮了揮手,黑衣人從謝羽依手中接過憶兒,慢慢的退了下去。“厚葬了她。”顧傾城道。“是。”黑衣人應了一聲,道:“屬下冥泓告退。”他慢慢的退到艙邊,謝羽依戀戀不捨的望了望憶兒,卻恰巧迎來黑衣人那一道迎面射過來的目光,那道目光深沉,冷厲,卻又意味深長,彷彿釘子般在她身上釘了一眼。謝羽依忍不住又打了個冷顫。
此時天邊鋪霞,夕陽斜暉,淡淡的金色光芒從窗子透進來,射在艙中的銅鏡上,那看起來是一面古鏡,花紋古樸,鏡面深幽,反射出淡淡光芒,竟好象那面鏡子中,藏了一個幽深的世界。
顧傾城的目光,正落在那面銅鏡上,似乎深陷了進去,盯着鏡面出神。謝羽依斜倚榻上,看着顧傾城的背影,無論如何,她很難把他同江湖上那個鏖戰天下的無情公子聯繫起來,人人都說,顧傾城風華絕世,傾盡天下人心,卻從不爲任何人傾心。
白衣的身影一動,顧傾城忽的轉過頭來:“你在看我?”“沒有……”謝羽依慌忙收回視線,低下了頭,頰邊不知爲何卻泛起了一抹紅暈。
顧傾城看着她,目光柔和,就象看着一支在涼風中嬌羞低頭的白蓮花,竟也沒有說話。艙中忽然變得出奇的寂靜,靜得他們能聽得見彼此的呼吸。時光彷彿停滯了下來,空中有無形的花朵,在他們的沉默中,悄無聲息的綻放。
“錚”!一聲銳利的箭響,長箭破開氣流,帶着銳利的呼嘯,彷彿破開了凝滯的時空!那一箭在空中劃出一道金色的耀眼光芒,穿破船艙,正正刺入了謝羽依的肩頭!
鮮血立刻從肩頭泉水般汨汨而下,瞬間便將薄霧般的輕紗染透,謝羽依的整個人看起來,象是一朵浴了血的白蓮花。她幾乎痛得呼不出聲,那是一支純金打造的金箭,速度之快,力道之沉,幾乎是將她釘入了榻上,箭尖沒入了榻中。
就連一向沉穩如水的顧傾城,也不由微微變色!他還未及言語,艙外“譁”的一聲水響,巨浪衝天,沖天的水花中躍起一道血紅色的身影,在空中紅袍展開舞動,宛如地獄火蓮,驀然在人世間開放!
那火蓮一般的妖異人影,忽的躬身屈指,掌中銀箭拉成滿月,繃得極緊,“錚”的一聲,弓上又是一道純金之箭,向着榻上的謝羽依疾射而來!
那是來自地獄的追魂之箭,閃耀着最誘人的黃金光澤,要將人的靈魂誘入永世地獄!
——邀月弓、奪日箭!
萬尺水花之上,黃金箭頭之後,血紅長袍的人影頭戴面具,冰冷的色澤上,閃耀着白銀面具空洞的表情,面具之下的雙眼,竟然是一片純黑!那深黑得不見眼瞳的雙眼,正死死的盯着箭下的謝羽依,居高臨下,殺機無限!
箭離三尺,謝羽依頸畔的長髮已經飛舞了起來!
箭至一寸,黃金箭頭上的箭光,映亮了她蒼白之極的面容!
箭抵喉間,她全身的血液都彷彿被這肅殺的箭氣凝固,頸側空氣似乎被極速的箭衝裂,向着兩側疾逝而去!
這一箭見血封喉!
她驚惶的瞳孔甚至來不及閉上,雙瞳晶亮,映出兩支黃金箭頭!
“嗤!——”象是被什麼所阻,黃金箭頭懸在她的喉前,發出一陣沙啞的凝滯之聲。謝羽依怔了一怔,視線慢慢凝聚,這纔看清了抵在黃金箭尖之前的,——白、蓮、花!
是的,就是那支白蓮花!它嬌弱無匹,迎風搖曳,正是插在青瓷花瓶中的那支白蓮。此刻,它就握在顧傾城的手中,莖上的白蓮似乎被箭氣所摧,花瓣打開到碗大,嬌弱瑩白的花朵,在鋒銳的箭尖之下,彷彿隨時都會敗落,然後化爲粉塵。
顧傾城的衣衫,全部向後飛起,激烈的對峙之下,他的面容也愈來愈凝重。以至柔迎至剛,以至弱敵至強,以無形劍氣化有形殺箭!他顯然已傾盡了全力。
一滴汗水忽然從他額角沁出,滴落在木板上,清脆的一響。
顧傾城的身軀陡的一頹,指上勁力微弱,黃金箭尖“嚓”的一聲,刺入了蓮心!白玉般的花瓣裂開,揚起,化作點點白光星散。
跟着“嗤嗤”連響,那支箭尖沿着花莖一徑而下,如利刃破竹,將整支花莖一剖爲二,向兩旁飛散。在那樣強勁的衝擊之下,顧傾城接連向後退,軟靴拖過木板,劃出一道長長的劃痕,黃金箭追着他的身影,步步緊逼!
顧傾城手中的花莖節節敗退,消散,到最後他手中已空無一物。而黃金箭鍥而不捨,箭尖如附有神靈般,向他刺下!
在那千鈞一髮之際,顧傾城忽然擡起手,一手迎向了箭尖!
他竟然準備以肉掌抵擋純金之箭!
箭尖毫不留情的刺入手掌,血滴飛濺!
然而顧傾城掌上竟彷彿有股漩渦般的力量,他身上的絕世神功“倒轉山河”發動,那股箭在他手掌間**般飛速打着旋,血花被它絞出,它卻終於在數十圈之後,慢慢停滯了下來!
最後,它似乎帶着最後一點不甘,完全停止,“砰”的一聲,跌落在地。
顧傾城收了手,後退一步,靠上艙壁,完全顧不上手上血肉模糊,只是喘息不止,冷汗早已溼透重衣。若不是他先前借蓮花消去黃金箭的一半力道,即使他身懷“倒轉山河”的神功,僅憑一隻手,萬難敵過奪日箭的這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