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傾城目光從餘下六堂堂主中一一掃過:“昨日我在西湖遊船之上,遇到藏鏡人突襲,我懷疑閣中出了叛徒,今天召諸位堂主前來,便是要查一查,誰是突襲我的叛徒!”他將手一招,柳碧兒立刻招起左手手腕,腕上綠色小蛇霍然精神,蛇頭對着衆人,吞吐着暗紅色的蛇信。
顧傾城又道:“當時我用短刀刺了藏鏡人一刀,傷口甚深,他必然會用我閣中療傷聖藥九香玉露敷在傷口上,現在我就讓碧兒用這條小蛇在各位身上嗅上一嗅,它若嗅出誰的身上有九香玉露的味道,便會在誰身上一口咬下!”
語聲沉沉,五位堂主均是默不作聲,挺直了身軀,任由柳碧兒搜撿。顧傾城文韜武略,傲視天下,但卻極爲多疑,誰都想盡快與藏鏡人洗脫干係,以證清白。柳碧兒走到諸位堂主面前,將手一揮,那條喚作小翠的綠色小蛇卻不飛出,賴在她手腕上纏綿扭曲,似不願離開,柳碧兒略帶尷尬,扯住蛇尾,將小蛇一把甩出。
那小蛇化作一道綠光,刷的一聲,停在吟風堂堂主的胸口之上。綠色的蛇身在他身上蜿蜒爬動,繞着脖子一圈,慢慢鑽入了衣服裡。吟風堂堂主面色發白,卻強自硬挺着,任由那條綠色小蛇貼着胸口肌膚爬動,但見他衣服下一條凸起扭曲的痕跡,在全身遊走,汗珠從他額頭滴下,他卻擦也不敢擦。
良久,那條小蛇從他頸脖處爬了出來,在他臉側停了停,蛇頭吐出的紅信冰涼滑膩,輕擦着他的臉頰,他呼吸幾乎都要停滯,小蛇卻在這關頭在他肩頭一彈,彈到了另一位堂主身上。
它一離開,吟風堂堂主只覺全身僵硬的肌肉痠軟,汗水刷的一聲從全身涌出。剩下的幾名堂主都僵直了身軀,讓小蛇逐一在全身爬過,當小蛇從最後的那名御風堂堂主身上爬出,回到柳碧兒的腕上時,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
——他們心頭的巨石終於放下,小蛇竟沒有咬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也就是說,他們中沒有人用九香玉露,也不會有人是藏鏡人。
顧傾城的面色卻愈來愈沉。沒有人用九香玉露,也沒有人是藏鏡人,那麼就是說,先前的推測可能都是錯的,臨風閣中並沒出現叛徒,但是,——這名如此熟悉他,武功又如此深不可測的藏鏡人,又會是誰呢?
藏鏡人的真相,變得更加迷霧重重起來。
山風輕吹,樹葉婆娑,花草搖曳,不知哪處飛來一隻蜜蜂,在亭下輕輕一繞,陡然落在了柳碧兒的肩頭,在她衣襟上顫顫移動,象是想採花蜜一般。柳碧兒嚇得花容失色,她不怕蛇,卻怕蜜蜂,那隻蜜蜂顫動着翼翅,繞着她肩頭移動了一圈,彷彿終於發現她並不是一朵花兒,這才失望的振翅飛走。
沈萱不由失笑道:“柳堂主原來是臨風閣最美的一朵花兒,連蜜蜂都循香前來。”他這句話本是玩笑,意圖緩和一些方纔有些凝重的氣氛,不想柳碧兒卻笑不起來,勉強應道:“那隻蜜蜂好討厭,剛纔抓的人家好癢。”一邊說,一邊下意識的搔了搔方纔頸側被蜜蜂爬過的肌膚。
頸側衣領半開,露出香滑如玉的少女肌膚,沈萱面上一紅,便要移開眼睛,卻無意中瞥見她脖頸之上靠近肩窩處,有一道粉紅的印子,形同牙痕。
難道這看起來高傲冷冰冰的少女,昨晚剛同情郎情熱歡好?瞧她眼中看着顧傾城的神情,莫不是她的情郎,就是顧傾城?想到這裡,沈萱不由乾咳一聲,深深爲自己方纔委瑣的念頭感到羞愧。
顧傾城卻連眼角都沒有掃柳碧兒一眼,他的心思,彷彿全都在藏鏡人身上,喃喃自語:“若不是他們……又該是誰呢?”
又該是誰呢?沒有人能夠回答他的問題。此時亭中茶已涼,侍女和六堂堂主皆已退下,只剩下了顧傾城和沈萱兩個人。所以他這個問題,好象是在問自己,也好象是在問沈萱。
正在這時,一名弟子手持一封書信奔上山來,及至到了顧傾面前,雙手將書信呈上,顧傾城看了那信一眼,不由眉頭微鎖,嘆息了一聲。沈萱不由失笑道:“什麼書信,能讓顧傾城如此爲難的?”
顧傾城苦笑了一下,輕彈信紙:“是二弟懷夜的來信。他說已從餐霞島回來,到達飛來峰腳下,將夜宿清香館,但想起十四年未見兄長,渴慕之情,對月長嘆,恨不能身如飛來峰,可一夕飛至兄長身邊云云。”
他將書信擱於石桌之上,信箋角在微風中輕輕顫動,彷彿訴說着過去的時光。“十四年前,家父顧長風將二弟交託於南海神尼帶去餐霞島,從此杳無音訊。”顧傾城目光悠長,緩緩道:“十四年來,我登上了臨風閣閣主之位,縱橫四海,接連擊敗含霜劍厲冷眉,武當松下風、崆峒月空禪、長空劍謝航等一代高手,將臨風閣的地位發揚至絕頂,領袖武林。而二弟卻在遙遠的南海餐霞島,每天看日落日出,潮漲潮落,白鷺飛起,寂寂無聞,不曾有他的任何消息傳來,十四年後,不知道他現在是何等模樣?”
“我雖未見過他,”沈萱目中若有所思:“但想他這樣一個人,雖然在那樣一個清修之地,只怕也不會孤寂無爲,他就象是一把錐子,無論把他放在哪一隻囊中,他都必將破囊而出。”
“是啊,”顧傾城也輕輕嘆了起來:“他的鋒銳尖利,確實象是一把錐子。這次回來,不知又要刺破哪裡呢?”
沈萱是聽說過顧傾城的這個弟弟的。早在他們大漠相遇之時,他便從顧傾城的口中,聽說了他這個身世奇特的弟弟。那時,老閣主還在世——
那時,顧傾城才十歲。那個時候的他,雖然年紀尚幼,卻早已經嶄露才華,深得顧老閣主的喜愛,被捧爲掌上明珠一般。但卻在顧傾城過十歲生日的那一天,當江湖中各門各派中有頭有臉的人物都前來爲臨風閣的這位少閣主慶賀的時候,門外卻出現了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襤褸的小孩子,他雖然看起來又瘦又小,目光卻又冷又倔強,他站在門檻邊,手裡舉着一封皺巴巴的書信,聲言他是臨風閣老閣主顧長風的兒子!
“我就是顧老閣主的親生兒子!”那個看起來只有七八歲的小小孩童,衝進門內,甩脫了兩個想要阻攔他的閣中弟子,站在大廳中央,昂首對所有人說,擲地有聲。
所有人都驚呆了,所有目光一齊看向閣主顧長風。
數名閣中弟子已經衝了進來,要將這鬧事的孩子揪出去,卻被顧長風揚聲制止。他看着他手裡的那封信,信封上的字跡秀婉清麗“與長風訣別書”,他一眼便認出了那幾個字,嘴脣顫抖着:“他是我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