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劍刺向屍王,白色的人影鬼魅般的一閃,輕飄飄的避了開去。蘭氏看準他的所在,又是一劍狠狠刺出,白色的人影再度一飄,竟鬼魅般的消失了。
蘭氏茫然左右張望,腦後卻忽的探出一截細細的竹竿,在她腦後一敲,頓時身子一軟,昏厥了過去。
短短一時半刻,壽宴便變爲喪宴,家破人亡,易百園瞪紅了雙眼,一把取出架上懸掛多年的寶劍,向屍王衝了過去:“我跟你拼了!”人還未衝出,忽聽身後“咚”的一聲,老夫人昏了過去,重重的栽倒在地。
“爲什麼要害我全家?”金鏢老鏢頭眼眶一片赤紅,瞪着對面鬼魅般的人影:“我易百園行鏢三十餘年,自問一生行俠仗義,問心無愧,未嘗有半點害人之心,你爲什麼要殺我全家,連我的兒子,兒媳都不放過?”
隨着他悲愴的語聲,地上襁褓中躺着的果兒,“哇”的一聲,發出驚天動地的哭喊,彷彿是知道父親和母親已經死了般,哭得聲嘶力竭,在這個空寂無聲的大廳裡顯得愈發的悲傷。
“爲了什麼?”過了很長時間,嬰兒已經哭得聲音嘶啞,到最後連哭的力氣都沒有,只剩下小嘴一張一合的乾嚎,屍王終於開了口:“因爲,有人對你在血玉指環上對你下了血誓,我,”他斗笠一轉,面對着易百園:“便是那個血玉指環上替他來應誓的惡鬼,”他竹竿在地上輕輕一點,帶動身子輕飄飄的飄了過來:“你如果要怪,就怪世上爲何會有‘血玉指環’這麼神奇的東西吧。”
易百園緩緩將劍舉起,平行於胸,凝視着對面的白色人影,在這一剎那間,這個年過半百的老人看起來更加的蒼老了,眼底充滿了哀傷的神色:“我知道我很可能會死在你的手上,但人生百年,我已過了大半的好日子,便是此刻死了,也不會有什麼遺憾,”他語聲一頓,道:“但我想知道,到底是誰,那麼想要我死?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金鏢總鏢頭易百園就是死,也要死個明白!”
屍王戴着斗笠的頭搖了搖,語聲死寂,如同古井不波:“你沒做錯什麼,你唯一的錯,就是因爲你是易百園,這,便是你該死的理由。”他忽的擡起一隻手,按在桌上的大水缸上:“我差點兒忘了,這裡有人託我爲你送來的壽禮,在你死之前,請你一定要笑納!”他一隻手按在水缸上,內力發動,缸中一股血水飆了出來!
就在同時,易百園也已經動了,他一劍刺出,帶着雷厲風行之勢,同時雙脅之下,六枚飛鏢同時發出,雙雙呈品字形之勢,向屍王籠罩了過來,封住了他的所有退路!金鏢之名,並非浪得虛傳。
大水缸在屍王內力的催發之下,劇烈的動盪,裡頭的濃稠的血水大股的飆了出來,雨霧一般向四面散開,大廳之中,如同下了一場血雨,血雨灑在躺在地上的易煥夫婦的臉上,濺上老夫人和果兒的身上,噴在易百園迎面撲來的頭上,落在廳中擺着的黃金打造的巨大金鏢之上,然後化成血水,沿着鏢身慢慢的流了下來。
馬蹄踏踏,踩着夜色,一路輕跑,車身輕輕的搖晃着,杯盤半空,蘇舜澤伏在桌子上,似乎已經睡着了。
忽的車身一震,陡的停了下來。“二位公子,到了。”車廂外傳來趕車人平淡的語聲。沈萱輕輕推了推蘇舜澤:“蘇兄,醒醒!”蘇舜澤打了個呵欠,悠悠醒轉,眼底還帶着宿醉的痕跡,擡眼望向車外:“到了哪裡了?”
沈萱將車簾一掀,簾外,淡淡的月光下徹,赫然映在高宅門楣上的兩個大字上:易宅。沈萱和蘇舜澤跳下車來。他們雙腳才一落地,車上一聲鞭響,馬車已經發動,快速的離了開去。彷彿連趕車人也知道,他們將要到的地方,是個不祥之地。
他們方要起步,蘇舜澤忽的回身,將手按在沈萱的手背之上,鄭而重之:“方纔車廂內與你說的話,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我早已經忘了。醉後的事,誰能記得?”沈萱回了他一個極有深意的笑容,二人心照不宣,一起往前走去。
易宅門外,一株古榕,兩隻石獅,高大威猛,蘇舜澤看了看,一掌拍在石獅上:“效野深宅,雞犬不相聞,這易老爺子晚年可真是會享福得很。”與沈萱一同踏上石階,但見朱門緊閉,與沈萱對望一眼,將手在門環上扣了扣,那大門卻“吱呀”一聲,應手而開了。
“如此深夜,縱是有家宴,也該安歇了。”沈萱眉頭微皺:“大戶人家,怎麼連大門都不關,何況今天還是鬼節,……莫非血玉指環上的血誓真的應驗了?”蘇舜澤道:“進去看看便知。”二人跨進門內,院內涼風習習,並無什麼異樣,夜色漆黑,大廳中卻仍是燈火通明,有人影映上窗紙,來來回回的晃動。
蘇舜澤還未進門,先自失笑道:“沈兄你看,我說你這擔心是多餘的吧,血玉指環血誓之事,全是鬼神虛妄之說,我早說過打死我都是不信的。”沈萱卻眼望大廳內輝煌的燈火,眉頭仍未解開,搖了搖頭:“我總覺得有些古怪,我們先進去看看——”他當先一步踏上前去,卻又回過頭來:“你要小心。”
蘇舜澤點了點頭,兩個人一同走了進去,推開大廳的門,並肩而立。廳內燈火通明,一幅大大的紅“壽”字下,擺了一大大的張圓桌,桌上擺滿了杯盤碗筷,羹卻已半殘,圓桌邊,坐了一對頭髮花白,身披綾羅的夫妻,看到他們,臉上立刻露出了和靄的笑容:“你們是來賀壽的客人吧?過來坐,過來坐。”
沈萱看了蘇舜澤一眼,兩個人一同走到桌邊,拱手道:“原來是易老前輩的壽誕,恕晚輩來遲,倉促之間,沒有備上什麼薄禮,就恭祝老爺子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多子多福了!”又向一旁的老夫人拜見道:“這位想必就是易老夫人了!”
易百園點頭笑道:“你們來得不晚,這一桌壽宴,好好吃點兒。”旁邊的老夫人也跟着笑着點頭。沈萱看了一桌子杯盤碗筷雖是精緻,菜卻已經是殘羹冷炙,這分明不是待客之道,正猶豫中,易百園看着他,笑着催促道:“多吃點兒,多吃點兒。”他面上雖然堆滿了笑容,一雙眼睛卻毫無笑意,彷彿罩了一層灰般死氣沉沉。他再轉頭看看易老夫人,老夫人的眼睛也霧濛濛的似乎蒙上了一層死氣。
易百園還在笑着催促:“快吃呀,現在不吃,一會兒就沒有這麼好的人肉吃了。”沈萱與蘇舜澤對視一眼,兩個人瞬間心意相通,同時明白這裡有古怪了!蘇舜澤一手按劍,正待發作,卻被沈萱一把按住,看着他,緩緩搖了搖頭,然後掉過頭去,看向易百園:“聽說易老鏢頭的公子,也子承父業,鏢行天下,我等前來,也想見見這位少年英雄。”
易百園搖了搖頭:“易煥啊,他在睡覺呢,你們別吵醒他了。”沈萱道:“睡覺?”易老夫人往地上一指,咯咯笑道:“他這不是睡得可香呢,你們吵不醒他的。”沈萱和蘇舜澤順着她手指的方向,只見桌面下露出來的一角,躺着一個人,嘴角流血,喉結已被挑破。
他們還未回過頭來,風聲猛的響起,易百園一手掀翻了圓桌,桌上杯盤碗筷乒乒乓乓的亂濺,赫然露出桌下已經死了易煥,他卻看也不看,面上一陣抖動,一股青碧色的煞氣上涌,雙手屈成爪狀,向沈萱撲了過來!
蘇舜澤見勢不妙,當即一抽長劍,便要替沈萱擋去這一抓,易老夫人忽的嘿嘿一笑,面目猙獰,雙手向蘇舜澤抓了過來。對着這麼一位滿頭銀絲的老夫人,蘇舜澤縱是劍法再好,這一劍卻也砍不下去,只能以劍鞘抵住老夫人的一抓,卻感覺那一抓上勁力驚人,將他壓得連連後退,竟不似一位全不會武功的老夫人。
這邊沈萱的形勢卻更加不妙。易百園雙手連抓,帶起道道爪影,忽的攀住沈萱雙肩,嘴巴張開,露出血紅大口,一口尖利的獠牙,向他右側頸上咬了下去!
沈萱雙手掐住他脖子,不讓他咬到自己,手上勁力卻未吐,易百園眼看食物就在眼前,身體裡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向着沈萱壓了下去,同時嘴巴張大,一雙圓睜的眼睛,灰色的死氣瀰漫,更加濃重起來。他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隨着那陣青碧色的煞氣涌上,半邊臉隨之變成了一片青碧色的鱗片,從下頦開始,一直生長到額頭,變成了一隻半人魚的嗜血怪物!沈萱大吃一驚,手上下意識的一軟,便被他一把壓上,按倒在地。
正在以劍鞘苦苦抵住易老夫人的蘇舜澤,驚覺到這驚人的變化,方一扭頭向沈萱那邊看去,耳中忽聽得一聲低嚎,易老夫人的臉,瞬間變作半張長滿魚鱗的臉,張開嘴,露出一嘴尖利的獠牙,她的臉,幾乎就貼在蘇舜澤的臉旁,向他一口咬下!
蘇舜澤大吃一驚,這時再也顧不得什麼易老夫人,當即拔劍,一道亮光閃過,易老夫人的脖子上現出一道淺淺的血痕,忽的頭一歪,從旁滾落。口中的涎水,滴到蘇舜澤的臉上,粘粘膩膩的,帶着一絲令人作嘔的腥氣。
當此之際,這個平常極愛乾淨的年輕人再也顧不得許多,着地一滾,從地上爬起,失聲:“血玉指環上的血誓,竟然……果真應驗了!”他用衣袖擦了下臉上腥鹹粘膩的涎水,下意識地看向沈萱,見同伴躺在地上,猶自與已經變成怪物的易百園苦苦搏鬥,不由脫口驚呼:“沈萱,不要心軟,快下手!他們已經變成了怪物,再也不是易老前輩和易老夫人了!他們不認得你,只想一心一意吃了你的血肉!”
但是,他的提醒對於正處於劣勢的沈萱卻起不了多大作用。易百園縱是變成怪物,功力比易老夫人豈可同日而語?力量反而比平常大了幾倍,將沈萱死死的壓在身下,一口向他肩頭咬落!
蘇舜澤見情勢危急,長劍一挺,衝了過去,正欲一劍向易百園背心斬落,大廳中的一隻人高的花瓶卻忽的當啷一聲,跌成碎片,一個年輕少婦從花瓶後走了出來,手裡捧着一柄劍,神情木訥,木木登登的走了過來,一邊嘴裡念道:“夫君,我給你報仇來了!”
蘇舜澤怔了一怔,手下不由一緩,那個少婦卻忽的向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嘴獠牙,尖叫着撲了上來!
少婦雙手揮起手中的寶劍,向着蘇舜澤用力砍下,蘇舜澤揮劍一擋,便將她手中的劍彈飛,但自己亦被震得虎口發麻,這家人變成怪物後,力量比常人大上幾倍,縱是武林高手,在力量上亦佔不到半點便宜。
少婦寶劍被震飛,瞪着蘇舜澤,忽的向天一聲低吼,那種吼聲,完全不象是發自一個柔弱女子的口中,低沉得如同某種野獸的嚎叫。蘇舜澤心中一驚,她再回過頭來時,蒼白的臉上已經籠上了一層死氣,青碧色的魚鱗爬滿了她的半張臉,在她另外半張秀麗臉龐的映襯下,加倍可怖!
她忽的一個躬身,身軀裡彷彿蘊藏着豹子的速度與力量,快如閃電,撲向蘇舜澤!蘇腕澤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她一把抱住,她溫軟的胸脯抵上了他的胸膛,她柔韌的腰身纏上了他的身體,她細長如柳枝的手臂環抱着,纏上了他的脖頸。
一股溫熱從小腹中升起,在那一瞬間,蘇舜澤忽然渾身綿軟得毫無力道,被她抱着,在空中轉了兩圈,她半邊爬滿青碧色魚鱗的妖異的臉貼上他的臉,櫻紅的嘴脣張開,忽然變成血盆大口,尖利的獠牙刺上了他的脣!
血滴從刺破的嘴脣中濺出的剎那,蘇舜澤驀的清醒!他握着劍的手腕翻轉,劍尖對準少婦的背心,一劍刺入,“噗”的一聲,她的背上爆開一團血花,她那纏在蘇舜澤身上的可怕力量突然消失,脖頸軟綿綿的向後垂落,死在了蘇舜澤的懷中。
在此前的一剎那,她彷彿有了片刻的迴光返照,眼眸睜開,灰濛濛的死氣褪去,露出一線清明,嘴脣張合着,喃喃念着兩個字:“兒子……”在死前的最後一刻,這個已經變成怪物的女子,終於憶起了自己是一個母親。
蘇舜澤摟住她的腰身,將她慢慢平放在了地上,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那一邊,沈萱和易百園的情勢又起了變化!
易百園身懷武功,變成半人魚怪物後,力量更比平時大上幾倍,沈萱幾乎架不住他的攻擊,但在易百園將他強壓在身下,欲圖吸取他的鮮血的時候,沈萱卻奮力一滾,將易百園的沉重身軀壓了下去。但易百園力道何其之大,輕鬆一個翻身,便又將沈萱壓在了下面。如此連翻幾滾,沈萱終究力不敵他,被他緊緊的壓在了身下,動彈不得。
易百園緊緊的盯着身下逃脫不得的獵物,口中“嗬嗬”笑着,面上露出嗜血般貪婪的神情,帶動半張臉上青碧色的鱗片張合,樣貌恐怖,張開血盆大口,一口向着沈萱頸側動脈咬了下去!
他花白髮絲的頭顱俯在沈萱的頸側,一動不動,仿似在用力吸吮沈萱頸側的鮮血,沈萱在他沉重的身軀重壓之下,也沒了動靜。
“沈萱!”蘇舜澤眼眸發紅,喉間忽然發出一聲低吼,向着他們衝了過來,還未及立穩,一手抓起易百園沉重的身軀,向旁邊用力的一甩!
易百園百來多斤的身軀,被他輕鬆提起,毫不費力的甩了出去。
蘇舜澤吃了一驚。下面卻露出沈萱一雙明亮的眼睛,瞳仁漆黑,眨也不眨的望着他。
蘇舜澤看着這個人,忽的一拳,重重的擊在沈萱的小腹上,痛得他“哎喲”一聲叫了出來,身子躬起:“下手這麼狠!”他咂巴着嘴巴,“嘖嘖”有聲,看着這個平時溫文風雅的滿月山莊的二公子失了態:“沒有死在怪物手裡,差點兒就要死在你手裡了。”
“再說還打!”蘇舜澤握起了拳頭,揚手作態,卻再也繃不住的笑了起來,溫潤秀氣的臉上,帶了輕柔的暖意:“沈萱,你活着就好。”年輕人的眼睛,是奇特的琥珀色澤,彷彿兩顆名貴的寶石,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沈萱盯着他的眼睛,半晌,方嘆了口氣:“真是好看誘人的眼睛,我要是個女的,一定嫁給你!”蘇舜澤板起了臉:“那你等下輩子吧!”他也慢悠悠的嘆了口氣,看着沈萱,琥珀色的眼睛中,閃過一線促黠的光芒:“這輩子,你還是先做我的妹夫吧!”
“滿月山莊蘇二公子的話,可是一諾千金的,”沈萱從地上一骨碌爬起,在他手掌上一拍:“擊掌爲誓!”卻不管蘇二公子一頭霧水的想,他說的擊掌爲誓到底是要下輩子變成女的嫁給自己呢,還是這輩子一定要娶了自己的妹妹雨珞。
旁邊的地面上,死去的易百園圓睜着雙眼,定定的看着天花板,爬滿半邊魚鱗的臉下,喉結裂開,那是在他俯下頭去吸沈萱血的時候,被沈萱在危急關頭,一把捏破了他的喉結。死去的人,滿頭花白頭髮垂散,看起來更蒼老了。
沈萱和蘇舜澤定定的着着他,良久,沈萱方嘆了一口氣:“易老鏢頭一生英雄俠義,縱橫江湖,卻沒有想到竟爲血玉指環上的一條血誓所害,不但全家人慘死,自己還變成了半魚人的吸血怪物。”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易百園的雙眼,替他闔上眼睛:“他,一定死不瞑目。”
“沈萱,”蘇舜澤咀嚼着他話裡的意思:“你的意思,是想繼續追查下去麼?”沈萱點了點頭,手指在衣袖下握緊:“血玉指環是古老的寶物,可也是不祥之物,它一出世,就讓易老鏢頭一家應誓而死,這件事,我一定要追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