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漸漸發白。朝雲流動。
而承風樓內,卻是死一般的寂靜。
誰也不知道那裡面發生了什麼,誰也不知道還要再等多久。
甚至連六堂堂主也開始焦躁不安起來。
“我們進去看看吧,”說話的是追風堂堂主辛追,他臉上現出擔憂的神情:“閣主這麼久還沒有出來,我擔心……”其餘幾名堂主也微微點頭。辛追說的,正是他們每個人所擔心的。
他的話卻被御風堂首座冷焰打斷:“不行!沒有閣主的命令,我們誰也不能進去。何況,不知道開啓密室門的方法,誰也進不去!”御風堂雖是六堂之一,卻轄有管理臨風閣大權,地位高於其餘五堂之上。
冷堂主一發話,其餘五堂堂主一時沉默了下來。進不了密室,誰也沒有辦法。何況,就算是貿然闖進了密室,惹怒顧傾城,也是死路一條。誰也不敢拿自己的性命打賭。
只有扶風堂堂主柳碧兒,一直在低頭逗弄盤在右腕上的碧綠小蛇,似有所思。良久,她忽的擡起頭來,斜睨着冷焰:“我若是一定要進去呢?”
冷焰面色一寒:“不行!誰若膽敢違抗閣主命令,格殺勿論!”柳碧兒方踏前一步,他的身影一閃,右手擡起,立如山嶽,穩穩擋在了柳碧兒面前。
柳碧兒忽的停下來,衝他笑了笑,那笑容說不出的嫵媚動人。冷焰心中一怔,一條碧綠小蛇忽的凌空彈起,迎面向他電射了過來!蛇頭吐出的紅信,彷彿要舔到他臉上。
冷焰身軀微微一側,讓過小蛇,小蛇卻在空中一轉,閃電般的回身,一口咬在了他後頸之上。頸口一疼,頓時又麻又癢,傷口皮膚迅速泛青,一股痠麻的感覺順着血管直往全身而去。
冷焰知道柳碧兒這條小蛇,體積雖小,卻是劇毒無比,心頭一寒,當即坐下身去,盤膝運功逼毒。耳中卻聽得柳碧兒嘻嘻笑道:“冷堂主,這蛇毒遊走全身極快,你逼毒的時候,一定要全神貫注,可不要大意了!”
她的人剛要一步踏上承風樓,卻聽“奪奪奪”三聲,冷焰袖口飛出三枚十字形飛鏢,釘在了她身前的柱子上。再看冷焰,只見他面色轉紅潤,劇毒竟被他深厚的內力強行壓住,緩緩道:“柳堂主,你若想要再踏進承風樓半步,先問問冷某這手中的南天十字鏢答不答應!”
柳碧兒見他身中劇毒,尚能發出飛鏢,面色不由一白,身形一頓,竟不敢再踏出半步。
她身旁卻是白影一閃,竟是一名白衣弟子,自人羣中掠出,走到承風樓下,向冷焰拜了一拜:“屬下臨風閣外堂弟子,願冒死請命進密室!懇請冷堂主批准!”
臨風閣外堂弟子,本來還只是修習弟子,進閣未滿一年,未能分到各堂之下,成爲正式弟子。冷焰聽他竟敢請命,冷哼了一聲:“你想進去送死嗎?”
那名弟子拜道:“弟子請命進密室,本就抱了必死的信念。若是進去之後,顧閣主已死,對手一定是極強大的敵人,弟子也必定不能倖免於他手下,但是弟子進去之後,必定能口中發出信號,讓各位堂主爲閣主報仇!”他頓了一頓,又道:“若是弟子進去之後,顧閣主還活着,卻是強弩之末,弟子也能及時救下閣主,到那時,就算衆位處弟子死罪,弟子也甘願領受!”
他從容道來,面上表情,極是鎮定,冷焰倒是一驚,還未答話,卻聽他又道:“弟子左思右想,進密室之後,無非是個死字,請冷堂主及各位堂主容弟子一死,只要能換得顧閣主平安出來,那弟子便死得其所了!”
他這番話,竟然說得慷慨大義,說完之後,朝冷焰再拜一拜,旋即返身,足尖點地,在一層層間飛躍,徑往樓頂掠去。
他的身後,冷焰沒有動,衆位堂主也沒有動。白衣弟子們一片肅靜。也許他們都想看看,這個勇不畏死的年輕人,進入密室之後,究竟會發生什麼?
跟着人影一閃,柳碧兒也跟在這名白衣弟子的身後,身形直往樓頂密室掠去。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都在靜默擡頭仰望着他們。
但是當他們兩人到達第七層密室之前的時候,看到厚達尺餘的鐵門時,幾乎束手無策。鐵門之上,浮雕出極爲古老的文字和圖案,彷彿某種神秘的咒語,門上沒有鎖,彷彿只有知道這些神秘咒語,才能將如此沉重的鐵門開啓。
那名白衣弟子退開兩步,雙手持劍,吐氣開聲,一劍劈在鐵門之上,厚重的鐵門上卻幾乎連道印跡都留不下。他又將劍沿着門縫插下,卻根本插不進去。無論他和柳碧兒在門上砍出多少劍,厚重的鐵門幾乎紋絲不動。
砍到後來,白衣弟子和柳碧兒身上都沁出汗來,溼透了重衣。兩個人幾乎都要絕望。門裡門外,只有一尺的距離,卻被分隔成了兩個世界。
柳碧兒“砰”的一聲,將手中寶劍擲在地上,撲到門邊,身子卻頹然的軟倒在地。她抽泣着,雙手用力的捶着門,捶出斑斑血跡,而鐵門依舊巍然不動。顧傾城就在裡面,生死未卜,而她卻在門外,眼睜睜的無能爲力。她不敢想,若是顧傾城死了,她該怎麼辦?
“那門上藏有機關,按中機關,即可開啓,何須費那麼大力氣呢?”一道清脆如銀鈴的語聲,卻在她身後淡淡的響了起來。柳碧兒一驚回頭,卻見她的身後,兩尺開外的欄杆上,不知何時靜靜的坐着一名翠綠衣衫的少女,秀髮如柳,姿容俏麗,手持一支綠玉笛,微風吹拂着她的髮梢,如同畫中人。
柳碧兒怔怔的看着她,少女的身上,彷彿帶着某種神秘的力量,她沒來由的相信她:“你……真能開啓這扇鐵門?”
少女跳下欄杆,走到門前,眼睛往鐵門上一掃:“這門上畫的,馬首牛身……乾爲馬,坤爲牛,”她微微掐指,心中默默一算:“乾三連,坤六斷……”,眼前一亮,道:“將這馬首向左轉三下,牛身向右轉六下!”
柳碧兒依言伸出手去,小心翼翼的在馬首上一轉,那頭看似極爲堅固的馬首,竟然隨着她的手指緩緩轉動起來!她大喜過望,連忙將馬首轉動三圈,又將牛身向右轉動六圈,當轉到最後一圈時,她感到裡頭機括一鬆,沉重的鐵門緩緩向裡打開。
大門一開,柳碧兒迫不及待的第一個衝了進去!
白影一閃,白衣弟子也跟着闖了進去。
當綠衣少女最後一個進來的時候,她看到前面兩個人怔立在當地,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室內光華大盛,八盞碩大的夜明珠發出的光芒,令她一下子睜不開眼。等到她的眼睛漸漸適應室內光線的時候,她纔看清楚室內除了柳碧兒和白衣弟子外的另外兩個人。
薛懷夜躺倒在地,身上的紫衫,被劃出一條條碎片,每一條裡,都有血跡滲出。他隨身的那把竹刀,竟已裂成兩半,刀尖滾落出老遠。沈萱半跪在地上,胸口上插着半截斷劍,一手將墨夜刀拄在地上,雙目凝神注視着四周的方向,胸口起伏,連他們三個人進來似乎都感覺不到。
室內顯是經過了一場異常慘烈的戰鬥,每個人似乎都到了強弩之末,奄奄一息。
而顧傾城呢?
顧傾城的影子,忽然自半空中出現,近在沈萱眼前,手中半截斷劍,向沈萱一劃!
沈萱勉力擡起墨夜刀一擋,人卻幾乎受不住力,向後一仰。顧傾城的半截斷劍,眼見已經刺中沈萱咽喉,他的右肩之上,卻血流如注,劍刃只在沈萱咽喉上劃過一條淡淡的血線。待到沈萱一刀回削的時候,他的人又自空中隱去。只不過,這一次他消失的速度慢了許多。藏鏡術的施展,已經耗費了他太多內力。
綠衣少女眼睛看着沈萱,她知道沈萱已經接近體力的極限,若是顧傾城再施展藏鏡術一次,他恐怕已經無力招架。
她焦急的看着他,看着他四周和頭頂的鏡子,身下的太極八卦圖,她在心裡急切的推算着藏鏡術的方位:“天火同人……地風升……澤天央……一爻動,二爻動……五爻動……,”她忽的眼前一亮,急急的大聲道:“沈萱,顧傾城會出現在你身後右側,艮字位,七尺三寸距,五尺四寸高!”
隨着她的語聲,沈萱頭也不回的揮刀!
墨夜刀自他掌中脫手飛出,準準的射中她口中所測的方位。
那裡,一片空氣如水般急速波動起來,空中凝成顧傾城紅衣白髮的身影,他手中握着半截幹星,那一招刺向沈萱的絕殺之劍,卻永遠也發不出來了。
黑如墨夜的刀身,準確的刺中了顧傾城的心口,他的人輕輕的墜落,紅袍在空中飄蕩,如一朵暗夜紅蓮在水中沉墮。
他落入了柳碧兒的懷抱。
那個素來堅毅爽辣的女子,雙膝跪在地上,緊緊的抱着他的頭,眼淚不絕於縷的流了下來:“閣主!閣主!你醒醒啊!你不能死!你死了,我可怎麼辦?”她的眼淚,一顆顆珍珠般滴落在他轉瞬極度蒼白的臉上:“我柳碧兒這一生,發誓只追隨閣主一人,刀山火海,亦在所不辭,你若死了,天上地下,我還能追隨誰?”
顧傾城的雙目緊閉,彷彿是累極了般陷入沉睡,任抱着他的女子,怎麼喚都喚不醒,柳碧兒咬着牙,忽然猛的一擡頭,用手指指着綠衣少女:“是你!就是你!是你騙我進入了密室,你爲了救沈萱,幫他破藏鏡術,害死了閣主!”她忽然咬着牙大笑了起來,眼中現出一種癲狂的神情:“沈萱,你以爲有了這個滿月山莊的神秘少女相助,就能破得了藏鏡術,就能殺死閣主嗎?藏鏡世界,何其奧秘!日後,你必然會遭到竹下家族藏鏡術最高修者秋名雪的報復!”
她緩緩抱起顧傾城,將他修長的身軀從地上拖了起來,垂目凝視着他絕世的容顏,——是第一次,在他快要死的時候,她才能如此接近她心中渴慕的人的臉,近在咫尺,她溫柔的,象在哄一個熟睡的孩子:“不要怕,你不會死的,你曾告訴我,秋名雪是你的家族中最神秘,修爲最高的道者,我這就帶你去見他,他一定能令你重生,哪怕是他說要用我的命來換你的,我也在所不惜。”
然後她的手一揮,一道綠影自她腕上竄出,閃電般射向綠衣少女。綠衣少女微微一閃身,手中一支銀針電射而出,正中綠影,摔落在地,卻是那隻碧綠小蛇。那支銀針,正中小蛇七寸,蛇身在地上扭動幾下,隨即不動了。
柳碧兒微微一笑,笑意說不出的淒涼,冷厲,那一笑,笑得如此驚心動魄,叫人直覺,日後必會有重重的報復,如山襲來。她抱起顧傾城的身體,忽的向後一縱,如同被拉扯的風箏般,慢慢隱入了鏡中。
“糟糕!我忘了她也會藏鏡術!”綠衣少女大驚之下,發足便要追出,卻被一隻手輕輕擋住。
“不要追了,”沈萱已經慢慢站了起來,凝望着柳碧兒和顧傾城消失的方向,臉上的表情,若有所思:“讓他們走吧!也許,我跟顧傾城之間的宿命因緣,還未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