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沫沫回到家好好看了他父親留給他的那本書,裡面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除了扉頁寫着“願吾兒一生安康,平凡喜樂,父柳江”外,裡面就是一本手抄詩集,而且全是情詩,從詩經裡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李白的“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再到後來徐再思的“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
以鄒沫沫所見,這些情詩是他父親親手所抄,而且很大可能是寫給他母親的,翻到最後,突然幾行鋼筆小字映入眼裡,上面寫道:
吾兒小陌陌,爸爸媽媽都希望能夠愛護你,看着你健康快樂地長大,但是,我們卻都不能兌現諾言,我們對不住你,所以,惟願你能夠堅強,長大後,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方式,你要記住,爸爸媽媽都愛你。
鄒沫沫看着這行字沉默了很久,有些面無表情。
頓了頓,他又翻着這一本書去看裡面的詩,但是其實並不能看進去。
這裡面的字都是他的生父所寫下的。
對於生父,鄒沫沫實在是沒有什麼記憶,對於母親,就更加沒有。
他在小的時候,在柳家,他只是看到過父親的照片,那是一個坐在椅子上的年輕俊雅的溫柔男人,就像是從古詩裡走出來的謙謙君子,雖然他覺得這個男人很好看,且很有魅力,但是,想到這個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心裡總有一種彆扭。
不是不承認他是自己的父親,只是,想到他已經永遠離開了,就有種無法接受的難過,畢竟,照片上的人物形象那麼鮮活,他怎麼能夠接受,他已經永遠離開,再也不會出現在他面前呢。他那時候,多麼希望他還是活着的。
而對於母親,他是到鄒盛的身邊後,不知道鄒盛是從哪裡找來了他的母親的照片,他這才第一次看到了自己母親的樣子,其實並沒有什麼可看,那是一個和他的長相挺像的女人,照片上的她似乎是被人惹惱了,臉上神情是又羞又惱又無奈的模樣,說不上是大美人,只是清秀而已。
鄒沫沫那時候已經長大到一定程度,所以看到母親的照片,他有些激動,也很親切,但是總歸感情不是特別深。
他把他最深刻的感情都給了鄒盛。
不過,現在,他捧着他父親留給他的這本書,裡面明明沒有寫什麼東西,但是他卻突然有要潸然落淚的沉重感覺,他只能努力抑制住,愣愣地看着那本書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只好遮掩所有的情緒,強作平淡。
他看書的時候,鄒盛爲了避嫌,並且尊重他的**,並沒有留在他的身邊,看到他在書房裡實在坐得太久,而且一直沒有動靜,鄒盛擔心他會有什麼事情,這纔去敲了門,然後將門打開了。
鄒沫沫坐在落地窗邊,窗戶被打開了,有微風吹進來,吹動白色的紗簾,風輕輕拂動他的頭髮,聽到身後門被敲響然後被打開的聲音,他纔回過頭來,看向門口。
鄒盛走到鄒沫沫面前去,在他跟前蹲□,看着他。
鄒沫沫輕輕張了張嘴,他想說點什麼,但是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的眼神沉靜,沉靜深處卻又有濃重的傷懷。
鄒盛看着他,道,“怎麼了?心裡難過嗎?”
鄒沫沫手指摩挲着那本書的封皮,又張了張嘴,這才發出一點聲音來,卻帶着一些澀澀的味道,“不知道,我覺得胸口很悶。”
鄒盛起身,將他從輪椅上抱了起來,放他坐在長沙發上,自己坐在他的身邊,攬着他的身子,道,“那就在我身上靠會兒吧,我會陪着你的。”
鄒沫沫伸手摟住他的腰,頭枕在他的腿上,閉上了眼。
他無法表述心中的難受,因爲他自己也不知道那難受到底是什麼,但是,他覺得他現在這一刻的確是離不開鄒盛的,他感謝他在這個時候陪着他。
鄒盛輕輕撫摸他的頭髮,並不說話,只靜靜地陪着他。
太陽落下去了,晚霞也退下去了,天空慢慢暗了下來,房間裡也漸漸暗了下來。
中途有女傭人上樓來問什麼時候用晚飯的事情,鄒盛讓她下樓去了,說不急。
鄒沫沫枕在鄒盛腿上一動不動,簡直像是已經睡過去了一樣,但是鄒盛知道他沒有。
一直到房間裡完全暗了下來,沒有開燈,房間裡的一切都處在幽暗之中,安靜,似乎能夠聽到對方的呼吸聲,還有自己的呼吸。
房間裡,突然響起了鄒沫沫的聲音,聲音很小,但是清晰。
“我以前不想去想我的爸爸媽媽,不去想他們,我纔會覺得輕鬆,想到他們,我總覺得難受。爲什麼他們那麼早就離開了,留我在這個世上,看着別人家的孩子可以被父母抱在懷裡,而自己只能站在遠處看着。我其實很想他們,很多次都問自己,若是爸爸媽媽還在,那麼,我一定不會是像現在這個樣子的,我不會是。他們,爲什麼就拋下我走了,而且都不會再回來……”
鄒盛的腿早被鄒沫沫給壓麻了,但他什麼也沒有說,此時依然輕柔地撫着他的頭髮,給他以安慰,道,“會離開,並不是出於他們的自願。他們心裡是愛着你的。雖然他們離開了,不會再回來了,但是,我會代替他們愛你,照顧你……”
鄒沫沫從鄒盛的身上爬了起來,擡頭看他,房間裡光線極暗,但是他依然能夠看清楚鄒盛的臉,看清楚他的溫柔的眼神,他伸手抱住了他的肩頸,道,“謝謝你,盛叔。”
鄒盛也抱住了他,這才動了動腿,的確是麻得很難動彈了,鄒沫沫發現自己枕麻了他的腿,便伸手在他腿上輕輕撫摸按揉,道,“我不該心裡難受,就這樣把你的腿也枕麻了。”
鄒盛笑了笑,道,“小傻瓜。不就是枕在我的腿上,你就這幅樣子,你要是不枕在我腿上了,我才難受。”
鄒沫沫給他揉了一陣腿,問道,“這下好些了嗎?”
“嗯,本來就沒什麼,現在已經好了。”鄒盛回答着,低頭看他,鄒沫沫也正好擡起頭來,在暗暗的空間裡,兩雙眼睛靜靜地對望着,裡面流動着溫暖如暖陽,悠悠如遠歌一般的情愫。
鄒沫沫突然用手撐起身體來,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了腿上,跪坐起來,吻上了鄒盛的脣。
他只能馬上伸手緊緊攀住了鄒盛的肩膀,支撐住身體,他的腿很痛,承受不住身體的重量。
鄒盛是愣了一下,才伸手趕緊將鄒沫沫的身體給摟住了,溫柔地迴應他。
過了好一會兒,鄒沫沫才離開他的脣,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說道,“盛叔,我看了爸爸留給我的書,我知道,他必定特別愛我媽媽,他也愛我。他是我的父親,就像是他的字給我的感覺一樣,溫雅細膩裡其實隱含力道與鋒芒,我以前總是不想去想他,也不想去想我媽媽,我想,我只要有你就好了,但是,我現在發現,這樣是不行的……”
鄒沫沫的話讓鄒盛心中一緊,把他抱得更緊,卻沒有打斷他,只是聽着。
鄒沫沫繼續說道,“我總是依賴你,這樣是不行的,我總是從你這裡得到,卻不能給你以幫助,這樣是不行的,我總是說我自己已經長大了,但是,我知道,我根本沒有長大,我還是像個孩子一樣,遇到事情,我總是想,反正盛叔會幫我解決的,我不用擔心……我什麼都在依靠你,而且還覺得理所當然,並且想將這種理所當然一直據爲己有……我這樣真是太卑鄙了,是不是?”
鄒盛輕輕撫着他的背脊,道,“傻瓜,你在亂說些什麼。”
鄒沫沫卻道,“我沒有亂說,本來就是這樣的。我覺得自己根本就不夠,也不配那樣去愛着你。你和別的女人在一起,我就難受,我嫉妒地發狂,心裡生悶氣;我總說你該結婚了,你要給我生弟弟妹妹們,但是,其實我心裡一點也不想你這樣,我想你永遠都只愛我一個人,不要有女人來,不要有弟弟妹妹們把你的愛分走;你不在的時候,我總是想你,想給你打電話,又怕你在開會,或者有重要事情不方便接,但是不給你打,我心裡又總是缺了東西一樣地安生不下來,我就怨你總是那麼忙,你都沒有多一點的時間陪陪我……”
“你不知道,我心裡又醜陋又卑鄙,我討厭我自己這樣,但是,卻又縱容着,我看不到自己有什麼優點。也許,爸爸媽媽早早地走了,倒是好的,不然,他們看到我這樣,一定是非常失望的。”
鄒盛心中思緒複雜,想要安慰鄒沫沫,卻又被他接下來的話打斷了。
“盛叔,我沒有辦法像只愛父親一樣地愛你,我心裡不夠尊重你,不滿足你只是像寵愛不懂事的孩子一樣地摸摸我的頭親親我的額頭,我想像一個男人一樣地愛你,但是,我又不夠有勇氣,我之前一直不敢和你說,我害怕一切都會因爲我說出口而變質,變成我無法承受的模樣。我就是這樣差勁,我不知道你以後是不是還會喜愛我,若是不,那,我想,我不應該再和你如以前一樣地生活了,我該真正地放開你,讓你結婚……”
黑夜掩蓋了很多東西,鄒沫沫將臉埋在鄒盛的肩膀上,他一直在說,卻不敢睜開眼睛來看,他聽得到鄒盛的呼吸聲,但是,他不敢去確認鄒盛的意思,其實,他還是膽小,他還是在害怕,怕無法承受。
鄒盛這時候卻制止住了他接下來的話語,將鄒沫沫橫抱着擁在了懷裡,對上鄒沫沫的眼睛,道,“傻瓜,你這自顧自地說了這麼多,爲什麼不問問我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