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修廟,就有人燒香,有人燒香,自然就來鬼。
所以,
廟會上,
經常會發生些妖妖道道、難以言說的事兒。
但這,都是老黃曆了。
現在,廟會成了廟事,百貨交易成了主流,鄉里人、縣裡人,雜耍、賣藝、遊玩、求神問卜、討價還價、熱熱鬧鬧。
人一多,鬼就不敢現身了。
斗笠男站在危橋前,怔了怔。
什麼是危橋?
就是三截朽木垂在水面上,十根鏈鎖斷了五根,搖搖晃晃,看着就玄乎。
遠處,燈火通明,昏暗的夜色,並沒有影響到人的鬧騰。
斗笠男蹲下,放下長布袋,繫緊了草鞋鞋帶,身子一起便是一竄,既像身子裹了風,又像腳上上了環。
也走,
也不飛,
但就是個身輕如燕、重恆可越、陷阪可蹬。
武行的規矩,逢人便現三分彩。
沒人喝彩,
只有水底鬼影抱怨。
“溜的太快了。”
……
雜耍嘛,雜,就是品種多,耍,耍人玩,要驚,要險。
半昏的天空,遮不住看官的熱情。
“好!”“精彩!”“再走一個!”
立竿百仞,建幟於顛,一人盤空拔幟,如猿猱上樹,謂之‘高杆索上’。
長繩兩端高繫於樑,兩人各從一端交相走過,腳下繩兒細如線,謂之‘走索’。
走着、顫着,上身一擺一搖,不時大幅度的一倒,在衆人驚譁之中,硬生生搬正過來,人越多,喊聲越多,腎上腺素一激,賞錢就丟下了。
這叫非理性消費。
關鍵是熱鬧!
身穿黑馬褂,提着茶壺的中年人,濃眉大眼,不做擡頭黨,反倒是對眼前把戲很感興趣。
兩人,一人提着口殺豬刀,往肉上一剁,連骨帶肉一起劈開,往桌面上一剁,‘啪’,木屑紛飛,拇指大的缺口。
往人肚皮上一剁,再砍,再刺。
‘噗’‘噗’‘噗’
刀摧腹皤,沒動靜!
耍把戲的把刀柄遞了過去,讓看官們耍耍,大多數人嚇的搖頭擺手。
這畢竟是重口味把戲,看的人少,走的人多,中年人站着不走,就很顯眼。
耍把戲的把刀柄遞了過去。
馬褂男搖頭,抿了口茶:“武行的把戲給你們偷學了,我要弄刀子,你們都得死。”
語罷,搖頭晃腦,樂呵呵的走了。
另一個耍把戲的抓住同伴,謹慎的搖了搖頭。
一個弄字,道盡了機巧。
……
王湯圓是個快活的人,他做的湯圓廟會第一,糯米糰子、白糖雞油餡子、豬油紅豆沙,鹹甜兼顧,老少兼宜。
他信神,積陰德,不算賬,錢多錢少從不計較,就算沒錢,大抵也只笑呵呵的叫上一聲,‘算我老王請你的’。
用他的話,幫人便是積陰德,來世必修善果。
所以吃他湯圓的食客,能從廟市裡排到廟市外,足足三條街的路程。
一張空了的桌子,
中年人放下茶壺,坐了過來。
斗笠男從隊伍前頭走出,坐在另一邊。
李達將麪湯喝光,準備吃第二碗。
“小哥兒,還是芝麻餡的?”
“甜黨纔是正統,鹹黨都是奸臣,”李達認真的道。
王湯圓笑呵呵的,他是攤主,是君主立憲制的國君,手腕高超,調和陰陽,黨派爭鬥,他從不參與。
當然,也可能沒聽懂。
馬褂男要了碗甜的,斗笠男要了碗鹹的。
李達看了眼馬褂男,眼中多了一份好感。
馬褂男看到李達包袱下壓着的長條物,又看了斗笠男背上的長布袋,笑呵呵的開了口。
“一南一北兩宗佛,峨眉新系道人家,新老爺,臂王爺,敢打敢殺硬馬爺,不如皇家洪老爺。”
他頓了頓,道:“北佛。”
斗笠男將筷子放入湯中攪了攪,“南佛。”
兩人看向李達。
李達一愣,琢磨了下,這莫非是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之類的江湖雅號。
輸人不輸陣,
外行必須裝內行。
獨孤求敗
東方不敗
這不行,
會被打死的!
李達覺的做人不能太高調,乾咳一聲,拱了拱手:“萬里獨行。”
斗笠男低下頭,專注吃湯圓。
馬褂男笑了笑,“誤會了。”
李達尷尬了。
不是這回事嗎?
湯圓很香,像是福娃娃的肚皮,一隻只浮在湯上,大小、厚薄、甜度,完美。
咬開來的香味,像是女人親在嘴上。
捏湯圓的本事,人家三代祖傳的手藝。
越是簡單的食材,就越考驗手藝人的本事。
也就是王湯圓沒生在網絡時代,不然繼壽司之神、漢堡之王、天婦羅之神後。
湯圓之帝!
一股鹹香味從斗笠男的碗裡傳來,
像是夏娃的誘惑。
李達露出嘲諷的笑容,
呵,
鹹黨,
異端!
“喂,前面的,搞快點,都吃多少碗了,”隊伍裡有人鼓譟。
這卻不是指李達,在王湯圓這裡吃湯圓,三碗是保底。
這人指的是對面幾桌,默不作聲,埋頭苦吃,已經吃了八碗的食客們。
王湯圓捏的湯圓料足餡大,一隻僅比拳頭小一圈,一碗八個,就算再能吃,三碗也能撐到喉嚨。
吃了八碗,
餓死鬼投胎啊!
李達掃了一眼,沒看到臉面,
只看到,
對方的肚皮子上,一團糯米爛面,砸落在地。
哦,原來也是個甜黨,
有眼光!
十三個人,同時起身,放下的錢,然後,鑽入人羣中。
人羣中,漸漸有人感到不對,一個,兩個,走的人越來越多。
擁擠的隊伍,最後只剩稀稀拉拉兩三人。
這都是沒看到這一幕的。
這湯圓,
總不能是拉出來的吧。
李達抹了抹嘴,心道這裡風水果然有些不對,活人居然能看見這些玩意,
這是隻有特殊環境才能做到。
比如,樑鄉的義莊。
“咦,今個兒人這麼少?”王湯圓終於有了空閒功夫,呆萌的擡起了頭,滿臉不解。
李達摸出個銀角子,丟了過去,“店家,找錢。”
王湯圓在錢櫃裡摸索着,笑呵呵的道:“小哥,大明寶鈔收嗎?”
在李達的記憶中,這的確是‘明朝’。
做爲古代少數幾個發紙鈔的王朝。
大明寶鈔,也毫無例外的,貶值的慘無人道。
“也行,”李達擦了擦嘴,不以爲意,能用就行。
王湯圓找了幾張大額的,遞了過去。
李達接過,面無表情的退了回去。
“???”
王湯圓撓頭不解,試探性的問:“小哥,我這是找少了?”
李達嘆了口氣,“不,你給多了,問題是——”
“這是冥鈔!”
……
李達收了錢,也不管對方怎麼驚訝,起身離開。
廟會裡,
有不乾淨的玩意,
那又怎樣。
人吃湯圓,鬼就不能吃湯圓了?
吃飯你還搞種族歧視?
“大哥哥,你吃糖葫蘆嗎?”
一隻蒼白的小手抓住李達衣角,穿着破棉襖的小丫頭,紅着小臉,小小的肩兒,艱難的扛着糖葫蘆架子,圓溜溜的眼,怯生生的垂着。
“多少?”
“三個,不,一個銅板。”
“算了,來一串。”
小丫頭從架子上摘了一串。
通紅飽滿,
糖精裹體,
滴溜溜的,
眼珠兒。
李達無奈的笑了笑,放一枚銅板落在對方手上,手上一涼,身子一哆嗦。
人收陽幣,鬼收陰鈔。
這其中是有匯率的。
匯率的差價,通常是由買方來出。
算了,大不了感冒一場吧。
誰讓這是個鬼蘿莉。
換成鬼老太婆。
你試試!
真當道士還俗了,
就提不起刀了?
“小輩,我看你腦門發黑,眉間流紅血,撞邪了?”路過一攤子,老神棍一本正經的道。
李達想了想,點了點頭,前前後後,又是妖又是鬼的,都快兩位數了。
“要不,我給你算上一卦,不準不要錢。”
李達笑了笑,一般說不要錢的,那都是準備往死里宰的。
“我信您的準兒,但我這人認命,送您一串糖葫蘆吃。”
看着李達遠去的背影,老神棍愣了愣,嘀咕道:“什麼玩意?”
老嘴吞下一顆糖葫蘆,用力一咬,糖汁混着酸味,瀰漫整個口腔。
賊甜!
李達沒走多遠,晃晃悠悠的趟過危橋,折了三條小道,就鑽進了一間破廟。
廟會兒嘛,
怎麼會沒有廟呢。
趕廟會兒的人兒,
三教九流,
五湖四海,
李達在這裡晃盪,
能打聽到好多消息。
比如今天碰上的‘兩尊佛’,若不是怕被砍死,他還真想套套近乎。
最起碼,打聽一些武行的事。
可惜裝逼沒成功,被人當成傻逼了。
“啊切!”李達揉了揉鼻子,南方的天氣並不算冷,何況他身上還有新買的棉襖。
這小丫頭,真能吸啊。
他站起身子,活動活動手腳,準備站架子。
這拳架子還是摸許老三摸出來的。
一直沒什麼頭緒。
直到那一次,被兩個明朝公務員襲擊,黃皮子上身,一下子就通暢了。
肯定是生死危機下,自己的潛能爆發。
李達打死都不會承認,自己練拳的天賦,會不如一隻黃鼠狼。
這架子很奇異,並不需要固定的姿勢,下顎微收,脖子後面一脹,像是微微一拉。
像是多米諾骨牌效應,
身子還是身子,
身子又不像是身子。
肌肉、骨骼、經絡、血管,就像是失重了一般。
輕飄飄的,
好舒服。